忆童年

听雨轩

有些童年的记忆，常常在头脑里闪现，有时甚至还会在梦中重温。我常常疑惑，它们究竟是否真的发生过，还是仅仅是我虚幻的梦境。

后来读了庄周梦蝶的故事，心中更是充满了疑惑。眼前这看似真切的花花世界，或许只是我或者他人的一场梦境。一切宛如梦幻泡影，如果某一天我或者是做梦的人醒了，我将会如何？与我紧密相关的人和事又会怎样？醒来后，会不会还记得梦中的那些人，那些事？

这一切，都让人想不明白。

不过，那些梦境太过真实，正应了那句话——人生如梦！

儿时的我性格顽劣，常常如脱缰的野马般肆意玩耍。上房掏鸟窝时，我像个小猴子般灵活地攀爬，心跳随着高度的增加而急速跳动；爬树摘青果时，手臂紧紧抱住树干，双腿用力蹬着，全然不顾树枝可能会划破衣服和皮肤，可以说“无恶不作”了。

那时的天很蓝，蓝得如同深邃的宝石，让人眩晕。燕子呢喃着轻轻飞过，优雅地落到房檐下，忽而如黑色闪电般疾射向蓝天；鸽子盘旋而飞，那鸽哨声时隐时现，平缓而悠长，由远及近，扑棱棱地飞过头顶，又渐渐远去，在云端像一团团飞舞的风筝；听到隆隆轰鸣声——那是飞机从高空飞过，我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追随它飞去的方向，直到它消失在蓝天的尽头，目光还久久不愿收回。

雨后新晴，成群的蜻蜓在大街上、场院里欢快地飞来飞去。孩子们就拿着大笤帚去捕捉，一个个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期待。嘴里还念念有词：“蜻蜓蜻蜓飞得高，老鸹叨，蜻蜓蜻蜓飞的矮，没人逮。”它们抖动着透明的翅膀，轻盈地飞舞着，有些躲闪不及的就乖乖地做了我们的俘虏。拿在手里先是仔细地研究起来：它的眼睛咋这么大，像两颗圆润的黑珍珠，晚上睡觉能合得上吗？它的翅膀薄如蝉翼，是烟盒上的包装纸做的吗？这么透明！等玩够了就放了。有的拿回家放到蚊帐里，让它逮蚊子，最后还是被它们逃掉了。几个女孩子，在树下，跳起了皮筋，头上的小辫子也随着一颤一颤的，像灵动的小鸟。还有的玩起了机器灵抗大刀，几个小伙伴组成两队，横着站好，一队冲着另一队喊着：“机器灵抗大刀，你那边里谁先挑？”另一队则回喊：“我先挑！”“挑谁吧？”“挑 xx”，被挑到的人摩拳擦掌，奋力地冲向对方的阵营，被挑战的一队则手抓紧了手严阵以待，以防被他冲散。看看是矛锋利，还是盾坚固，如果冲开了阵营，那么就从里面挑个人回去，作为战利品，如果没有冲开，就当成俘虏给就留了下来，直到一方剩到一人为止。

村西头有两个池塘，一个有名字叫万家坑，十几亩大；另一个比较小，但很深，夏天大雨过后，里面的水绿汪汪的，水性好的竟不能潜到水底。

万家坑里平时杂草丛生，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们开垦出的地块，上面种着些庄稼。 坑里生长着各类的野草，那蓖麻长得又粗又高，扯几片子放在头上用来遮阳。我时常和小伙伴们在那儿玩，逮蛐蛐时，我们轻手轻脚地靠近，耳朵仔细倾听着细微的声响；捉蚂蚱时，眼睛紧盯着它们跳动的身影。运气好的时候，会找到一串串的黑溜溜球，学名叫龙葵。这种小果子黑溜溜的，像一串串迷你的黑珍珠，味道酸酸甜甜的，有点像野葡萄。放入口中轻轻一咬，汁水四溢，那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这天池塘旁来了个流浪汉，穿着破旧的衣服，有几处地方露着身体，头发胡子连在一起，像杂乱的草堆，脸上脏兮兮的。他坐在地上，旁边横着根棍子，手里捧着个要来的馒头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那馒头在他脏兮兮的手中显得格外醒目。孩子们自然不会错过看热闹的，围成一圈，年龄大点的拿着小木棍子去捉弄他，棍子在手中晃来晃去，带着挑衅的意味；年龄小点的也在后面起哄，声音此起彼伏。 看他要发作时，孩子们一哄而散，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等到他要吃时，再去捉弄，如此三番，那流浪汉悻悻的拖着棍子走，我们就在后面唱着编排的一些段子取笑，声音响亮而欢快。大人们看不惯了，就把我们驱散开，吓唬我们，说他是个“黑大汉”！什么是黑大汉？就是专门偷小孩的，然后卖掉，让我们离得远点。从此以后“黑大汉”的形像就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了。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乡亲，能够创造一个怪物形象，并且给他赋予一定的性格脾气。以后只要是走夜路时就会害怕，小心地往四周看看，担心从背后突然冒出个黑大汉，拿着麻袋往头上一罩就给背走了！每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每一个突然的黑影，都能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夏季，雨水多了，大街小巷的雨水欢快地汇集成一条小河，夹杂着树叶、树枝和各种零碎的小东西，一路向西奔去，最后流到万家坑里。万家坑入水口是用水泥和砖砌起的，湍急的水流一跃而下，宽阔的地方拉开了一道道小瀑布，水花飞溅，在阳光的照耀下，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彩虹，宛如梦幻的桥梁；狭窄的地方激起了一串串的亮晶晶的水珠，水珠砸到水面鼓起了一个个的水泡，挨挨挤挤的流向池塘的下方，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嬉戏。

池塘里有了水，自然少不了我们的身影，天热的时候一个一个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打起水仗，水花四溅，笑声、叫声响成一片。捉小鱼时，眼睛紧盯着水底，双手悄悄靠近，猛地一抓。弄的浑身上下跟个泥猴子似的，头发上沾满了水草和泥巴。用不了多久，被各自的大人拽着耳朵领回家中，一路上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池塘。

万家坑里有个神秘的土堆，八仙桌子大小，一人多高，四面光滑，寸草不生，平时没什么奇异之处。但是等坑里充满了水后，神奇就会展现出来一一不管池塘里的水面有多高，这个土堆顶始终高于水面！人们猜测土堆下面肯定有个巨大的王八驮着，所以称它为“王八盖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土堆消失了，也许被人平了，也许这个王八走了吧？真实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年大雨过后，池塘里的水几乎与路平了，斜斜的芦苇只露着脑袋，鸭子、大白鹅扑扑楞楞的在里面游来游去，时不时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这天黄昏，余晖落下，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层层的金色波纹，像一片片细碎的金子。几只刚上岸的鸭子在整理着羽毛，它们的羽毛在余晖下闪烁着光芒。一个老头赶着毛驴车，从集市上回来，路过万家坑。走着走着突然之间，一声诡异的叫声传来，那声音尖锐而凄厉，老头听到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着。驴子受了惊吓，四蹄乱蹬，蹦了起来，车上的秤砣掉进水里。老头连忙拉住缰绳，下了车子，在秤砣落水处去摸找，手在水中急切地摸索着，但是怎么也没有摸到，正在纳闷，突然发现不远处，那秤砣正打着漩涡的漂了上来。老头很高兴，还好你这是漂了上来，要不然还真没地去找。他就上前去抓，那秤砣却往里漂，他再往前抓，那秤砣又往里漂。后来老头明白了过来，哪有秤砣会在水中漂的，分明是淹死的小鬼在找替身呢！吓出了一身冷汗，扭头就走。等走到安全的地方就破口大骂：“娘的，还想哄你爷爷呢，你就在里面呆着吧！”骂完那秤砣就“扑通 ” 一声沉到水中……

这件事呢，母亲曾经给我讲过，并且告诫我千万不要到池塘里去游泳，否则会被里面的小鬼给拖入水中，就再也上不来了。听到这里我心里很害怕，每每路过池塘边都往里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水面上有没有漂浮的秤砣。等到水干了后，我就到池塘里去找那个秤砣，但始终没有找到，心想那老头也许误会了，顶着秤砣的可能是那个王八，人家好心给他捞了上来，他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但是以后不管怎么样，水深的时候，我就没在里面游过泳。

与万家坑一路相隔还有一个池塘，虽然不大，但却很深，有十几米深吧。没水的时候在里面挖些胶泥，运到池塘旁边的青石板上，和上水摔打起来，等摔打结实，团成球然后在上面挖个洞，做成窝头状，底部越薄越好，做好后，轮流摔，摔之前让对方看看底部有没有提前挖好的窟窿，问到：“透底吗 ？”答道：“不透底！”又问：“透亮吗？”答道：“不透亮！”嘴里念叨着：“小鸡蛋，过门槛，呯叭六十瓣。”然后窝头口向下，使劲向青石板上甩去，由于空气的挤压底部破了一块，啪的一声就像清脆的鞭炮。这样几个人在一起比赛，看看谁甩的响，谁破的洞大，洞大的赢，输得掐块胶泥给赢得一方。还有的把胶泥团成球，晒干后做弹弓的子弹，那子弹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是我们童年的宝藏。

我的童年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一块糖，一个野果，都可以让我吃得津津有味；一个树枝，一个有趣的虫子，也能让我玩上半天。那时候虽然物质上没那么富裕，但是很快乐。那甜蜜的滋味，那专注的神情，都成为了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时过境迁，现在老街已经没了，万家坑已经被填为平地，被一条大马路和两边的二层小楼所代替。以前的小伙伴们，都已步入中年，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见了面也会谈起以前的种种回忆，可是除了回忆，不知道又该谈些什么，不过寒暄几句，已没有了往日的亲密。那曾经熟悉的笑容，如今多了几分沧桑；那曾经无间的默契，如今也被岁月冲淡。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蓝蓝的天空中依然飞舞着燕子，寒来暑往，似曾相识。有时它们停在那屋檐下，房梁间，窃窃私语，仿佛诉说着过去的岁月！它们的叫声清脆悦耳，仿佛在呼唤着那些远去的时光，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