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的父亲是一个倔脾气的人,大约小时候便是一个倔小子,后来变成个倔小伙,经过岁月的更迭,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倔老头。事事倔,时时倔,倔到固执,倔到偏执,倔到最亲的人常常被他的倔强伤的心气难平。</h3><h3> 父亲打小失了双亲,好在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与他做伴。可姑姑毕竟是女人家,大伯又是个寡言的老实人,所以后来家里很多事情就是父亲出面拿主意,也因此父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不容人质疑他的决定,更不容人挑战他的脾气。父亲大概也不会说什么暖心话,母亲跟了他这许多年,能做的似乎只有照顾与顺从。可是母亲也是会有小脾气的,面对父亲的专制,母亲也在觉醒中反抗,于是在一段时间里专制与反专制的大戏日日上演,也是那时让我萌生了远走的念头。</h3><h3> 大约是我真的走的挺远吧,至少对于父母来说是这样的,所以父亲竟也放下身段试着与我通电话。那时我多自在啊,怎么可能再让父亲伸手来管控我,所以通话多是在我的冷漠里草草结束。不知道放下电话的父亲作何感想,我反正是轻松愉快的,他终于没有再给我下任务,给我指派什么。但轻松的日子总要在放假放假的时刻告一段落。回家后父亲的嘘寒问暖我已不想听,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絮絮叨叨的其他话语我记不得了,唯有一句“听你说吃不饱,我还赶紧给你打电话让你好好吃饭,哪怕我在厂子里少吃一点也得把你的伙食费保证了。”让我记忆深刻,而记得更深刻的是我对他这话的思忖与不屑:我明明跟你说的是我吃多少也不知道个饥饱,怎么到你这变成了我吃不饱了,真是可笑。</h3><h3> 轻松与压抑交织的日子在我大学毕业时结束,我可悲地感叹我又要回到沉闷的日子里了。大学毕业,为了求职,我参加了各种考试,每次失利时母亲总会安慰我,而父亲总是阴沉个脸,让我对他更加畏惧,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一年之后我对考工作已然失了信心,父亲看到我的难过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砸锅卖铁,总能养活得了你!(原话有改动)就是这样一句老百姓常说的“砸锅卖铁”让我封闭了许久的心突然裂了个口子,所有感伤喷涌而出,化作眼泪肆流不止。我哭了,他也哭了。泪光闪闪中突然想起来,父亲会为了表彰我的努力而带我吃好吃的,会为我从厂子里带回我爱喝的饮料,我在外求学时也会打电话关心我的生日……父亲,我的父亲啊,我竟然把这些都封印在了匣子里,让误会不断积累到隔阂的地步啊。想来,父亲虽然倔,却从不对他的孩子倔,从来不曾伤过他的孩子们。</h3><h3> 在我成为老师的第二年,外公去世,母亲陷入了无尽的悲伤,父亲,父亲扛起了大旗为外公尽心操持葬礼。父亲又倔了起来,根本不顾自己是否疲累,穿梭在各个地点,替他沉浸在悲伤里的妻子打理好她老父亲的最后一程。原来,原来父亲的字典里不是只有专制。</h3><h3> 而今,父亲的孩子们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其实姑姑们很想让我招赘,父亲自然也想,但他知道自己的倔脾气,也知道我不愿意招赘,于是他说:“招什么招,就我这个脾气,招上个什么人来吧能不跟人家生气,这不是叫小两口不好过吗?”我竟没有想到,小学文凭的父亲会如此通达。出嫁那天,父亲没有对我说什么话,只是和舅舅一左一右地紧紧走在主婚车的两旁,送我出村。回门那天,下午要早早回到婆家。那是二十多年来除了出嫁当天之外父亲第一次出院门送我。看着站在路边目送我、久久不愿回去的父母,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竟后悔没有听姑姑的话招赘回去。梁安慰我,说我们可以常常回去看看他们,可我知道,再怎样说,我终究是嫁出去了。</h3><h3> 过年时父亲大约心里也会空落落,但老爷子就是倔,不肯让我们为难,总是说他们很好,不用操心。每当这时候,眼泪总又会簌簌而下,不肯停歇。</h3><h3> 好在如今父亲身体康健,我还能用我以后的行动来弥补对父亲之前的误解。愿上天感念,佑我父母长寿安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