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人家

听雨（cxf）

滨江县城中还保存着几条古老的小巷，石板路上留下了车轮碾压过的沟槽，两边低矮的老房子，屋檐很低，伸手就能够得着，据说是明清时建筑，有些年头了。

一垄一垄黑瓦缝隙中长出了蒿草，小方砖砌成的墙只涂了一层石灰水，斑斑驳驳，木制格窗油漆已经剥落。在低矮的门楼后面，是一进一进的房屋，住着很多户人家，像个大杂院。老人们都说这些房子是爷爷的爷爷传下的祖产，炫耀成宝贝似的。

小巷中也有一些单宅独院，都是以前大户人家的私产，现改为小学、幼儿园、饭店。小巷连着河边码头，沿河港区有大片的货场和仓库，鼎盛时，河道中停满了船。人流、物流都在码头上集散，光水手就有几百人。

后来，因公路交通日趋便捷，水路运输渐渐萎缩，河道淤塞了，码头、货场、仓库也渐渐废弃，小巷喧阗的景象不见了，变得冷静寂寥，从早到晚都安安静静。

小巷中工薪人员都搬了出去，剩下的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退休下岗职工，一类是个体工商户。

王老伯属于前者，是国企退休职工，子女们都搬出去了，和老伴守着一座独门小院，拿着退休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小院子收拾得很干净，种了许多花草，葡萄架遮住了半个院子，遒劲的老根有碗口粗，七八月分，一串串葡萄悬挂在架下，琳琅满目。还有一颗桂花树，开花时，金屑闪闪，半条巷子都能闻到花香。

王老伯每天五点就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扫院子，然后，到巷子口买几根油条、一碗五香蚕豆和一副卤制的鸭膀爪。王老伯有喝早茶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期间，还会停下来，给花修枝、浇水，不时地给小狗喂几颗蚕豆。

王老伯和小狗如同一对情侣，经常在小巷里成双入对，形影不离。有人进院，小狗＂汪汪＂直叫，直至王老伯出面训斥，才绕着客人嗅一遍悻悻离开。

王老伯很少出门，偶尔去儿女家吃一顿饭，饭碗一推就要回家，心里总是放不下花与狗。

住在王老伯对门是张二柱，一个高大威猛的光头男，脖子上吊着一圈小手指粗的金链子，胳膊上纹了两条龙，乍一看，像电视剧里黑社会老大。

事实恰恰相反，凡是熟悉二柱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重情有义、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父母死得早，初中没有毕业就撑起一个家，并供养弟妹上了大学。

二柱没有固定职业，开始在菜市场摆地摊卖水产品，后来贩运、批发水产品，再后来租了水面搞养殖，当了小老板。生意红红火火，在小巷中第一个有了私家车。他的财富靠勤劳攒积的，正正当当，干干净净。

二柱富了，不忘乡亲，在小巷中，谁家老人病了，谁家子女结婚，谁家媳妇生孩子，需要用车，他从来不会拒绝，热心帮忙，连一包香烟都不要。

小巷中生活上最艰困的是李婶一家，十年前老伴撒手走了，她含辛茹苦带大一双儿女，女儿出嫁了，自己和儿子住在一起，一家四口人没有一份稳定工作，全靠在夜市中卖水饺维持生计。

每天清晨，一家人就忙碌起来，上菜市买肉买菜，擀面剁馅，待夕阳西下，李婶和儿子儿媳一起出摊。李婶做生意实诚，饺子皮薄馅足味道好，价格比较实惠，在小城中提起＂李婶大饺＂谁都知道。

李婶搭了两顶红色帐篷，当地人称之为＂红房子＂，摆了七八张小桌子，吃的人很多，有人等不着座位，只好打包带走，一晚上能卖百十碗。天无绝人之路，虽然苦点累点，生活也开始一天天好起来。

白天，小巷人家各忙各的，闲暇时，街坊喜欢凑到一起搓搓麻将，打打小牌，遇到婚丧嫁娶几乎家家都到，人情味很浓。

小巷人进出都在一条街上，很少有隐私，谁家两口子吵嘴，谁家男人或女人有外遇，谁家孩子考得好，第二天就会家喻户晓。若在小巷找人，都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主动带上门，这在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现在，城市中楼房越盖越高，人像鸟一样分隔在不同的笼子里，彼此很少来往，甚至连对门都不走动，不联系，不交流，不沟通，视若陌路。

小巷中虽然都是一些市井小民，身上有一些陋习，但很真诚，不戴面具，不缺乏人情味，在遗风遗俗传承中充满诚实与友善。

听说小巷要拆迁了，不免感到茫然。城市越变越大，个性越来越少，楼房越建越高，人离地气越来越远。小城连最后一点点肌理都不复存在，旧貌荡然无存，魂兮焉附？

原创 听雨

图片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