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br></h3><h3> </h3><h3> 一 </h3><h3> </h3><h3> 我想,那是一个孤独的地方,空旷的地面上,暮色正从周围合围过来,路旁的长条椅上,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他稳稳当当地坐着,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样子。</h3><h3> 任旁边的树上凌空飞舞的鸟儿在怎样的嘁嘁喳喳,任小区便道上调皮的孩童在怎样地哭闹着还不想回家,这一天都流露出即将要过去的样子。也许,那树丛中的暮影即将扩散开来,暮色越来越浓…也许白天不怎么惹眼的路灯,马上要释放出光芒来了,把城里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但夜晚就是夜晚,不能等同于白天。只有等真正到来的时候,才算翻过这一页,成为昨天。</h3><h3> 长条椅上的老人,有七八十岁了吧,也许还要大点,他头发全白了,眼睛不大好使唤,看东西模糊成一团,可听力一直在帮他,使其活着显得有某种积极的意义一一一个调皮的顽童在他爸爸的牵引下,走到他的面前,他并没看清是什么,以致他翘起二郎腿的右脚在孩子的裤腿上擦了一下,但他听出了是个孩子的声音,就在面前,他随即露出了一个不经意的微笑。</h3><h3> "爷爷",孩子未经大人提醒,就主动叫了他一声, 他听得真切,以点头作答。他那长满老年斑的脸上并没显现出过多的表情。</h3><h3> 几分钟后,那孩子和大人走远了,天也完完全全地暗下来了。</h3><h3> 夜晚总是让人安静。鸟儿找到树丛歇息了,宠物狗与孩子们一样,不情愿地随大人们进了屋。路灯开始工作了,只有巡夜的风儿在屋外陪伴着他。再没有什么声音来惊扰他的存在了。</h3><h3> 他侧了下身,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两个膝盖象两个兄弟紧挨在一起,两脚平整地拉成一条线。</h3><h3> 他静静地座在那儿,关闭了声音的进程,手脚也停止了运动,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不瞌睡就跟来了,眼睛无力支撑,他索性使自己干脆微微闭着眼地睡着。在外面这没多少意识地睡觉,反而比在床上专门睡觉更容易达此目的。 </h3><h3> 他以前也这样,习惯了。这是每晚在回家之前必须有的。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象这样丢人现眼的在外面睡觉,他每晚睡的时间都不长,顶多十来分钟就完成。象烟瘾来了的人那样,必须要及时抽几口才解决问题。 </h3><h3> 他的醒来倒也不是被周围的响动惊醒的,就象一个人困了、停顿之后,要重新上路那样那么自然简单。 </h3><h3> 现在他把头埋着,双手抱在胸前,毕竟夜晚有些凉荫荫的,他用这办法保护胸口不受凉。年轻时工作忙,饥饱不匀落下的胃肠病,常常把他折磨得难受。</h3><h3> 有呼噜声的时候,口水流出来了。就是这口水使他一激灵就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望望四周,四周是出奇地安静。简直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了。</h3><h3> 象这样的夜晚,象他这个年纪的人,无疑是经历了很多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单调地重复着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一一有时他也想过,不过那是在他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害怕。有时他干脆不想,不想的时候,心里还舒坦些。反正他什么事也干不了,浑浑噩噩地过,把每天的日子过完,把他自己这一生的日子过满。但话又说回来,只要有一口气活着,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少。也就这样一天复一天地过下去,对他来说,一切不会有什么新花样新招数了。</h3><h3> 身后那栋楼的一楼左手边就是他的家,此时那有五个窗子的房间里,一点亮光也没有,全都透出黑洞洞的恐惧来。很多时候,楼上房间的那些灯,到了一定的时间就熄灭了,而他居住的那套房子的灯光,才开始延续似的亮堂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灯也熄了。</h3><h3> 熄了,灯就整夜不会再亮了。因为就算他半夜能醒过来,他也习惯于不开灯,开灯等于把自己给暴露了。他不是怕暴露给小偷,而是在亮光下,自己无所适从。当然,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常常会有。有时根本就和起夜挂不上钩。</h3><h3> 他没手机也没手表(即便有,那也是装佯的),视线模糊的眼睛常常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时间对他来说是混纯不清的,不过身体乏困他还是感觉得到,那些不舒服的部位告诉他,已到昨天的这个时候了,该按昨天的样子做什么了。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是没有明确的印象。</h3><h3> 其实,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脚脸没洗就上了床,这是他老了才养成的习惯,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尽管在床上他半天也入不了睡。第二天早上,他才会用热水把洗脚洗脸的任务完成。</h3><h3> 他不由自主地朝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尽管那一眼只能看个大概。心想,还是那样的,与平时一样黑灯瞎火。</h3><h3> 他知道家里没人,但还是忍不住多余地望了那一眼。平时只有一个拿他工资的保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给他煮煮饭,收一下家,但不负责说话。</h3><h3> 他之所以不想过早地回家,主要是害怕自己安静下来东想西想的。那一个人在的房间里发生的事,别人如果不找上门来,是根本无法知道的一一这是他不愿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家的原因。仿佛家里有个恶魔,十点之前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似的,他得避开这个时间。</h3><h3> 但不管怎么说,那里毕竟是家,家是他必须回去的唯一理由。</h3><h3> 他从长条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麻木得厉害,他开始没站稳,又得重新站起来。不过在他迈步的时候,那脚步踉踉跄跄,已是相当吃力了…</h3><h3> </h3><h3> </h3><h3> 二</h3><h3> </h3><h3> 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的事… 你说怪不怪,生前你一次都不来看我。我才死了三天,你这就来了…</h3><h3> ……</h3><h3> 别以为你那些花花肠子我不知道,你年轻时就是那样一个人,总是事后诸葛…</h3><h3> ……</h3><h3> 别光站在那个地方看热闹。尸体都臭了。我不需要你抹眼泪,猫哭耗子假慈悲…</h3><h3> ……</h3><h3> 他还是只听到自己说,根本没让她插上话。他又听到自己在说,不过我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再晚几天来,说不定我的尸体将变成一滩臭水,蛆虫遍地…他们是无法将整个的我收拢的…</h3><h3> 这时,他终于听到她说话了。也许是他把她压抑很久了,也许她要说的话实在憋不住了,她的声音铿锵响亮,任何旮旯里都能听到。我要是能变成男人,我绝对不会变成象你这样的男人…你忘记了,你当初是怎样需要我的,而我又是怎祥满足你的…</h3><h3> 他没有打断她的话,任她畅快地表演下去。看她伤心落泪的样子,泣不成声的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另一个她。</h3><h3> 才死了三天,就这样不认人了,真是人走茶凉啊!</h3><h3> 他被她话中的"死”字刺激了,仿佛刚才是睡着了,现在才醒来一般。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感觉到这些,在我身体强烈需要的时候,你跟了其他有钱的男人,害得我身体过早地变形了,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而且、而且……我乞求你给我生个孩子,你也做了见不得人的手脚。你这恶毒的女人,害得我不得在床单上发泄一通。</h3><h3> 你为啥让我名不正言不顺……是你自己浪费了机会……</h3><h3> 他根本没听清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仍自顾自地发作。人都死了,还说这恶毒的话,有用吗?</h3><h3> 以前我也想过,来陪陪你。不过,我不是奔你那套房子来的,我早知道了,那套可怜的房子,一旦你断气,它就会没了。你家那个女人早就盯上了。还有那些白眼狼的孩子们也会抓得紧紧的。</h3><h3> 那个女人不是我让她来的。你没看出她那副德性,她根本就不想来,是因为办事处的人请了她,拿的是我的工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呢,我常常饿着肚子。她还取笑我说,要得老人安,时时受饥寒…</h3><h3> 那她也太可恶了,拿了不该拿的钱…你不去投诉她?</h3><h3> 我向谁去投诉呢,谁又能听到我说的话呢?有她在,他们省了很多事。一个都不来管我。恨不得我早死…</h3><h3> 还是她的话提醒了他。他把那套在他死后才可能惹事的房子办了公证手续,遗嘱上写道:我自愿将我现在居住的房子,在我死后捐献给养老院,因为那里有象我一样孤单的老人们……</h3><h3> 本来立遗嘱办公证的事,是秘密进行的,可那个保姆还是在第二天知道了。吵得他不得安宁,她随即提出要加一辈的工资,否则拜拜…</h3><h3> 他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啊!</h3><h3> </h3><h3> </h3><h3> 三</h3><h3> </h3><h3> 那个梦境意味着,他提前知道了上苍的安排。果然在第三天早上的时候,他没有如期起床。一切静静地结束在昨夜的梦中。</h3><h3> 第四天晚上,一位倒霉的不速之客光顾他家的时候,踩在他死硬了的尸体上,“妈呀 … …”,吓出一声冷汗来,一阵风样地逃离。</h3><h3> 身后世,如他料想的那样一一兑现了。只是他那双隔世不熄的眼睛浑浑然地看着,对发生的事无能为力。</h3><h3> 没有人生前给她说过活信,连死信也不相告。事实上,两个“互不相犯”的人,失去了一次活着见面的机会。等他的灵魂入土,棺木上覆盖着厚厚的新土时,她灵犀相通地出现在坟茔前,哭天抢地。</h3><h3> 你干吗要这样啊,不声不响地走了,你让我从此以后还有什么盼头呢?</h3><h3> ……</h3><h3> 你这个糟老头子,一生任性…不识好歹,不明是非,他们撵我走,你也撵我走……你们都把我冤枉了。</h3><h3> ……</h3><h3> 我们活着的时候,本来就是两个死人了…虽然名义上还是夫妻,却是两具风烛残年的灵魂……在异地摆放着而已,没有互相打扰的份。</h3><h3> 她的突然悴死,让别人有些意外,却让她自己心满意足。</h3><h3> 一前一后两座新坟的出现,让争吵的子女们平息了纷争。</h3><h3> 更让乱作一团的众子女们,在面对遗嘱和公证书的时候,无话可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