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乐

潘丽莎

梁实秋

读书好像是苦事，小时嘻戏，谁爱读书？既读书，还要经过无数次的考试，面临威胁，担惊害怕。长大就业后，不想奋发精进则已，否则仍然要继续读书。我从前识一位银行家，整日价筹画盈虚，但是他的床头摆着一套英译法朗士全集，每晚翻阅几页，日久读毕全书，引以为乐。宦场中，商场中有不少可敬的人物，品味很高，啫读不倦，可见到处都有读书种子，以读书为乐，并非全是只知道争权夺利之辈。我们中国自古就重视读书，据说秦始皇日读一百二十斤重的竹简公文才就寝。《鹤林玉露》载:“唐张参为国子司业，手写九经，每言读书不如写书。高宗以万乘之尊，万畿之繁，乃亦亲洒宸翰，云章灿然，始终如一，自古帝王所未有也。"从前没有印刷的时候讲究抄书，抄书一篇比读书一遍还要受用。如今印刷发达，得书容易，又有缩印影印之术，无辗转抄写之烦，读书之乐乃大为增加。想想从前所谓"学富五车"，是指议牛车载竹简，仅等于今之十万字弱。纪元前一千年以羊皮纸抄写一部《圣经》需要三百只羊皮！那时候图书馆里的书是用铁链锁在桌上的！《听雨纪谈》有一段话:

苏文忠公作《李氏山房藏书记》曰:“予犹及见老儒先生言其少时，《史记》、《汉书》皆手自书，日夜诵读，唯恐不及。近岁，诸子百家，转相摹刻，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其文辞学术当倍蓗昔人。而后学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苏公此言切中今时学者之病，盖古人书籍既少，凡有藏者率皆手录。盖以其得之之难故，其读亦不苟。到唐世始有板刻，至宋而益盛，虽云便于学者，然以其得之之易，遂有蓄之而不读，或读之而不灭裂，则以有板刻之故。

无怪乎今之不如古也。其言虽似之成理，但其结论今不如古则非事实。今日书多易得，有便于学子，读书之乐岂非古人之所能想象。今之读书人所面临之一大问题乃图书之选择。开卷有益，实未必然，即有益之书其价值亦大有差别，罗斯金说得好:"所有的书可分为两大类:风行一时的书与永久不朽的书。"我们的时间有限，读书当有选择。各人志趣不同，当读之书自然亦异，唯有一共同标准可适用于我们全体国人。凡是中国人皆应熟读我国之经典，如《诗》、《书》、《礼》，以及《论语》、《孟子》，再如《春秋左氏传》。《史记》、《汉书》以及《资治通鉴》或运人所著通史，这都是我国传统文化之所寄。如谓文字艰深，则多有今注今泽之版本在。其他如子集之类，则备随所愿。

人生苦短，而应读之书太多，人生到了一个境界，读书不是为人，是为己，是为了充实自已，使自已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使自己的生活充实而有意义。吾故曰:读书乐，我想起英国十八世记诗人一句诗——

Stuff the head

With all such reading as was never read"

大意是:"把从未读过的书籍，赶快塞进脑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