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杨廷玺是位极有性格的人。初识廷玺时很有感受,他似乎长着“角”,且从中潜伏着叛逆的特性。1981年“文革”结束不久,春寒料峭,廷玺与当地的青年画家准备办个名曰“蒲公英”的美术作品展,只是没有通过上级主管部门,如是的行为被当局认为是大逆不道,便冠以“自由化”,准备上报弹压。可是这群画家群情激昂,杨廷玺一直用“角”奋力地顶。这件事如果上升到政治层面是很危险的,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万幸的是随着时局的变化此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杨廷玺有时像哲学家对待难题还会分析。一般的画家都比较感情用事,遇到问题都是跟着感觉走,有时分析问题也是糊里糊涂杂乱无章。杨廷玺头脑比较清晰,遇事能看出门道,一层一层把问题剖开,好像懂点苏格拉底的三段论式。比如他讲起俄罗斯巡回画派、印象派、尼德兰画派滔滔不绝,时而还夹杂些理论,我们都五迷三道地听着。
杨廷玺是位智商很高、情商一般的人。大家与他在一起编书,书名叫《东北民族民间美术总集》。我极佩服杨廷玺写的文章《灵光之芒》,他对北方先民图腾信仰、族缘地望、民俗民艺等都做了一番研究考证,逻辑条理都很讲究。尤其是辽西一带先民的文化遗存考据分析十分有理有据,文字写得尤为精彩,大家都很佩服他。但他对现实中的社会人情世故却是个低能儿。有次沈阳有个工作位置很适合他,机会也很好,只要稍许活动一下,他就有可能调成,因为他是沈阳人,双亲都在沈阳,他又是个孝子,但他却觉得难以启齿,竟然纹丝不动,不知他如何想的。
杨廷玺其实骨子里是位艺术家,不适合当领导。我们见面他从不谈工作,可谈起绘画来那定然会眉飞色舞。他说话有劲,还会后发制人,叫你先说,说完用他的知识见解把你驳得体无完肤,有时当面将你的囧事糗事抖落一下,言辞极尽刻薄挖苦,让你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每逢这时对他说:“杨廷玺你不适合当领导,还是画你的画去吧。”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声不吱了。
杨廷玺就是个画家,他从来就没离开过绘画。他所谈所行皆是绘画的话题。平日里所读的有关艺术的书籍甚多,知识颇丰。对于西方美术史、美学理论及各类门派无所不知,加之领悟性极高,所以谈起来洋洋洒洒,高论不断。依我之见,他最为翔实的还是俄罗斯绘画,尤其是巡回画派那个阶段。他会说几句俄语,还会哼一些俄罗斯歌曲,对于列宾、苏里科夫,克拉姆斯克依、弗鲁别尔、希斯金、列维坦、科罗文及现代的普拉斯托夫与梅尔尼科夫,凡是涉猎俄罗斯的画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代表作品及时代背景如数家珍,全能给你讲出来。甚至涉猎文学戏剧如普希金、莱蒙托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及果戈里、契诃夫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等,他全通晓。
杨廷玺在鲁迅美术学院大院里浸泡了多年,从童年附属中学一直到本科毕业。那个时期鲁美又是以俄罗斯的契斯恰柯夫教育体系为纲领,他早已被深深地打上了烙印。即使时代变迁、沧海桑田,如果认祖归宗的话,他就算是那个时代的产品。
我认为俄罗斯的巡回画派,在世界的艺坛上是面高扬的旗帜。他们吸取欧洲的技术,融汇了俄罗斯民族精神,形成了全新的独特面貌,有了完整的艺术教学体系,并产生了影响世界的伟大作品。站在俄国巨匠大师的原作面前所感受的震撼,绝不亚于卢浮宫与奥赛美术馆里带来的影响。而且这些俄国的画家们受到当时民族
主义的思想影响,作品更加接近社会生活,对人生与人性的诠释更为直接与透彻。至于西方美术史对俄罗斯绘画漠然视之,那是政治上的歧视带来文化的偏见。当然也涉及什么人写美术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话语权的问题。
杨廷玺的油画一看便知是受过严格训练,从取景到构图、从造型到塑造、从透视到解剖,无不显示着深厚的功底。画面从整体到局部刻画得深入而完美,人物、动物、山石、树木充满了素描的美感。讲究形体塑造,讲究体感、量感、质感、空间感,整个画面到处是硬功夫,非一般画家所能比肩的。其中作品《家园》臻于完美。在中国的大西北的古树荒原中,一匹壮硕的骆驼翘首瞭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茅草,背后森然的古树画得十分精彩。画面透出雄厚而苍凉的意境,有如大提琴奏出庄严而深沉的低鸣。作品《生命的礼赞》描绘了在沙漠戈壁中独有的枯死而又挺立的胡杨。胡杨枝干遒劲而槎岈,如神龙怪蛇般。作者用挺拔而扭曲的粗枝大干支撑着画面,显示曾有过的繁茂与荣盛,因水的流失生命遭到了劫掠,风又带来了它面貌的沧桑,它依然挺立着向历史宣告在死亡中活着。更为神奇的是作者安排在胡杨老爷爷的主干上,坐落着一个巨大的鹰巢。鹰父亲狩猎从外面飞回准备哺育那嗷嗷待哺的幼子,而鹰母亲则机警地回望,骄傲的身姿犹如一座生命的纪念碑。全画用黑、白、灰的色调营造出天地悠悠亘古轮回神秘而庄严的气氛。这或许就是杨廷玺对生命与死亡的理解吧,对茫茫宇宙中生命万物自然法则一种大的思维和理解。
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是要有一点人文情怀的,要含蕴着作者对人生、对自然、对社会的态度。杨廷玺这两幅作品震动了我:我以为我能理解他,其实我不了解他。
我还喜欢《小凌河的黄昏》,喜欢画中的情调。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树林,汩汩流淌的小凌河水,一切都沉寂在黄昏的光影中,天空的云彩飘忽而隐没,一切是那样的优美那样的抒情,在无言静谧的气氛中略有些莫名的乡愁。<br></h3><div> </div><div>我想起一则小故事。一天,列维坦久久地站在窗前,他的同学科罗文问他:你哭了吗?列维坦说:是的,窗外落日的景色叫我流泪,它太美了,我无法把它画出来。列维坦哭了,那是大自然的美他感受到了。俗语说:“见景生情”。面对落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境。有人感到伤感,有人感到壮丽,有人感叹轮回,有人认为是末日。有人形容落日熔金,有人吟唱残阳如血,还有人引吭高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境由心生”这句话一点也不错,艺术家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将这种心境真实地宣泄并且有能力地表达出来,这便是很好的作品了。我比较赞同过去一位曾被批判过的美学家说过的一句话:艺术即是“有感而发,使情成体”。</div><div> </div><div>杨廷玺是个内心世界丰富情感激荡的人。这是一个艺术家主要的素质。在作品《老宅·远去的故事》中,他的情绪痛快地宣泄着,飞扬的笔触像鼓点般地击打、像水花般地飞溅,错错落落,层层叠叠。这一切看似无意,却一切又都落在节奏上,形成一幅极其优美的画面。这就是激情,这就是修养,这就是能力,这就是真功夫,非受过严格训练莫能如此,非有童子功莫能如此,非情真意切莫能如此,非学养深厚莫能如此。《老宅·远去的故事》还寄托着他浓浓的怀旧情怀和对农民生生不息世代劳作的赞叹,当然更有对城市化进程中若干社会现象的思考。我还喜欢他的《秋韵》《树荫里》《干河套》《雾凇》《山路》《林中小溪》等,每幅都满怀激情,用流畅的笔法描绘着田野山乡,情趣意味各尽其妙。</div><div> </div><div>杨廷玺在鲁美学习十余年,技法来自契斯恰柯夫教学体系。学风严谨,造型扎实,构图完美,又经过数十年实践的艺术磨炼,其艺术观及技术手法已无懈可击臻于完善,画出这许多精美作品不足为奇。</div><div> </div><div>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内艺术呈多元化,可谓诸子百家流派纷呈,过去在中国一统天下的俄罗斯绘画已经不占鳌头。艺术上出现诸多新面孔当然是好事,但不等于曾经拥有过的不好。各门各派皆有优势,只要在各自的门类中自有建树,搞到极致,搞出名堂,便是好家伙。你搞流行的我搞传统的,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各有各自的存在价值。</div><div> </div><h3>杨廷玺从毕业到如今已有五十年了,将一个人的近一生的青春与才华全部倾注在他所热爱的美术事业上。以他特有的品格诠释艺术知识,有时也用带“角”的个性维护艺术家的尊严。从他的工作、事业和作品中,可以发现一位奋斗者和忠诚于艺术的赤子之心。(文 / 周卫)</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