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下)

杨柳依依

　　 父亲的工作有了变动，调到了县卫生局任局长。父亲离开高峰公社的那天，干部群众都来为父亲送行，念念不舍。特别让父亲感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因路途遥远，白发都被山上的露水打湿，手捧着一只老母鸡，要送给父亲。老人说：“那年冬天，我摔伤了腿，你送医送药，问寒问暖，让我痊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 父亲调到卫生局后，每年的正月初六，是县里三级扩大干部会议报道日，我家格外热闹。十多个村支书报完到以后，都会来我家吃晚饭，他们带着各种土特产，有的是腊肉、有的是糍粑，新鲜香菇、干笋、黄豆、干辣椒等农产品一大堆。父亲整酒办菜招待他们，家宴上父亲频频敬酒，询问各大队的生产情况，打听几个老人的健康。父亲酒量小，这一天会一醉方休。 父亲离开高峰公社两年后的一天，下午四点多钟，来了一个满面尘土四十多岁的汉子，挑着两筐装得整整齐齐的木炭。父亲下班回来，他告诉父亲，父亲为他家做了好事，没有能力报答，他烧得一手好炭，就上山砍了最好的柴烧炭，烧好后挑选了两筐最好的炭送给父亲。当父亲得知他清晨六点钟从家中出发，挑着一担炭走六十里路到红旗公社坐班车到我家，父亲流了眼泪。第二天，父亲陪他在县城逛了一上午，购买了一些农村缺少的生活用品，妈妈在百货公司上班，给他的妻子、女儿买了布。第三天，父亲亲自把他送到汽车站，他推辞爸爸送给他的一大堆礼物，父亲对他说：“走六十里路送来的两筐木炭，比金子还要珍贵，无论我还多少礼，都没有你的情义重” 。 永兴县卫生局从成立以后，没有自己的房子，都是借住在别的单位，办公环境可想而知。父亲上任后着手解决房子的问题。父亲多次奔走郴州地区财政局、卫生局，找了许多领导，争取到资金，花六万元在郊区买了整整一座荒山，架桥修路、建办公大楼、建卫生学校、修操场、建食堂一系列工程在七十年代末是少有的。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诫负责基建的工作人员，工作中不要打金钱的主意，否则就会惹麻烦，建房子是百年大业，一定要保质保量。一年后，各项工程如期峻工，永兴县卫生局办公大楼成为永兴县城的一道风景。卫生学校为我县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医护人员，充实到基层。 父亲进城后喜欢下乡，喜欢深入各个村庄角落，当了解到有不少村里没有水井，村民吃水、洗衣都靠水塘，影响村民的健康。父亲实地考察，从有限的卫生专项经费中，挤出资金给村民打井，几年后永兴境内的村民都吃上了干净的井水。 

父亲平易近人，我家住在二楼，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吃饭，只听楼下有个女青年人喊：“李局长，你下来，我跟您汇报工作。”父亲听到后立刻放下饭碗，匆匆走下楼来，一楼住着办公室主任李德善，闻声后打开门走出来，大声斥责来人：“你年纪轻轻，没有长腿？有事应该上去说，还叫李局长下来，也不脸红。”父亲走到一楼忙说不要紧，耐心听取女青年汇报，并认真作笔记。 地区卫生局长是位南下干部，燕赵女子，性格爽朗，快人快语。对干实事的父亲很是赏识，调拨一台旧吉普汽车给县卫生 局。卫生局的司机姓王，爱人在农村，下乡晚了食堂没饭吃了，就常在我家吃饭。饭桌上他告诉我们，父亲每次下乡，碰到年纪大的老人都会停下车来，叫老人上车。有时车上挤得满满的，司机就会开玩笑说：“李局长，下次开救护车来下乡，可以挤更多的人”。

  我家的住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连着三间卧室，外公、外婆也住在我家。走廊既是厨房，又是饭厅。父亲慈爱，很少叫我们的名字，总是“儿啊，儿啊”的叫着。父亲走廊上大声唤儿，我们几姐妹都不约而同地从房间探出头来，大声应答。这时，全家都会忍俊不住开怀大笑。

父亲为人正直，谨慎处事，却难免得罪权贵。父亲退休后告诉我 一件事。有一天下午两点钟了，他匆匆赶去县招待所开会，途中遇到一位妇女，递上一份档案说“我要求进卫生局” ，父亲简要地翻看了档案说“你今年已经49岁了，明年就要退休了，又不懂医，不符合进卫生局的条件” ，妇女态度强硬地说：“我一定要进卫生局”，父亲说：“只要我在卫生局，你就进不了卫生局” 。说完就急忙赶去开会去了。两个月后，父亲忽然被调离卫生局。县组织部的一位好友告诉父亲，那名妇女是地委组织部某位领导的亲戚，您坚持原则却得罪了领导。不久，那名妇女被调进了卫生局。事后，父亲责备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死，告诫我们不要讲过头话。平时父亲说话总是温言好语，不急不燥，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了过头话。 

父亲，您作为儿子，孝顺父母、岳父母；作为长兄，关爱弟弟，无私奉献。您是李家大家族的顶梁柱和主心骨。 父亲，您作为一位共产党员，无愧于这一光荣称号。您不计名利，高风亮节，总是把好处让给他人。一九六O年您的月工资就是57元，到一九八二年还是57元，多次把应调的一级工资指标让给他人 ；您平易近人，虚心好学，是知识分子的良师益友。您学历不高却当过中学校长。您不知施用了什么魔法，让一群优秀的教师爱您、敬您，围绕在您身旁。

父亲，您是一棵大树，为我们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天地。您教育我们如春风拂面，谆谆善诱，从不高声训斥；您的爱象大海般深沉，川流不息；您把女儿们捧在手上，放在心里。

父亲，您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

您是燃烧的焟烛，照亮了别人，燃烧了自己。

父亲啊，我的好父亲！如果有来生，您的女儿们依然会紧紧地依偎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