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姥 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大年初二,回姥姥家的日子。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躺在床上的姥姥,变成了一张照片。拜年的吉祥话,变成了点一炷香,磕三个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新年是一个如此有仪式感的日子,他让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姥姥,真的没了…
我对我慈爱的姥姥的记忆都和吃有关。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经常吃不饱。我姥从村里一户养羊的人家里定了一份奶,每天让舅舅送来。每天三岁左右的我抱着一只很丑的猫,坐在屋子前面的水泥台阶上,嘴里念叨着,舅舅奶,舅舅奶。那是我的童年记忆。再后来就记得姥姥的两个拿手菜,大葱炒鸡蛋,和炒馒头。大葱炒鸡蛋每次放超多的鸡蛋,炒的黄黄亮亮的,成一个薄薄的圆饼,又香又好看。炒馒头就更别提了,每次姥姥都能把已经干吧了的馒头和一盘剩菜变成人间美味,那个记忆太过美好,后来无论我怎样尝试,都炒不出那个味道。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大葱炒鸡蛋和炒馒头。
我对姥姥其他的记忆都和姥爷有关。记忆中的他们是美好而令人羡慕的。做妇女主任的姥姥干练利落,是个女强人。然而退休后的姥姥不会买菜,不知道家里的很多零碎的物品以及钱放在哪里,不会自己打洗脚水。姥爷是个老党员,离休干部,去世后可以盖党旗与大家告别的老干部。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党员,老干部,在离休后把比他还高的姥姥宠成了孩子,我见过很多次睡前的晚上姥姥泡脚姥爷在一旁添热水,见过很多次静谧的黄昏姥爷泡茶姥姥喝,也见过很多个夕阳两人牵手去散步。感叹,神往,羡慕。
这些美好的记忆都在大学毕业那年的中秋前夜戛然而止。那年一向身体康健的姥爷查出了肺癌,然后又在那夜突然咳血。我们是刚在姥姥家回来,接到的电话,直接去了医院。我的记忆那样深刻,爸妈赶到了医院,亲戚朋友进进出出,然后酒店的杨叔特意把我送回家,却什么也没说。还有家里忘了关火烧干了的水壶。其实当时我的心里一片清明,我明白那是有些美好不可避免的离我远去。姥爷突然离世后,我们都顾着自己悲伤。然而我记忆中一次都没见过姥姥掉眼泪,她表现给我们的,是那样的平静与泰然,她甚至还能给我炒馒头,炒鸡蛋。以至于我渐渐相信了,她或许接受了老伴离开的事实。然而我们都忽略了她对姥爷的依赖,也低估了这对革命伴侣的感情。姥姥在姥爷去世后第二年的春天,一个普通的下午,突然脑血栓,然后一病不起。我那走路像风一样的姥姥,自那之后,再也没有独自站起来过。
躺了十年之后的姥姥不可避免的渐渐糊涂了。我结婚后她也不记得我老公的名字,只是一遍遍的念叨,那个孩儿,极好啊。后来我有了儿子,她也分不清,也只是念叨,那个孩儿,极好啊。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放假回家,去看她。昏睡了好久的姥姥睁开眼,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说了一句令我肝肠寸断的话,她说,你是谁啊…我忽然就控制不住的哭了。大舅舅在一旁制止,让我不能哭。然而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这份记忆如此的深刻而强烈,是一种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
变糊涂之后的姥姥彻底的躺在了床上。我的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匆匆去看姥姥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我以为她还可以躺很多年,我以为我还可以看她很多次,我以为…直到那日开庭前突然接到电话,等我开完庭赶回来,姥姥已经盖好了躺在了那里。我哥问我,你要不要再看看,工作中见惯了生死的我在那一刻手哆哆嗦嗦却怎么也没勇气揭开盖在姥姥头上的被子。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痛苦的轮回,逝者难追噗,生者意难平。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待。当时只道是寻常。
姥姥,再见,再也不得见,再也不能见。<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