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裂

六月牛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不止是人类，动物们特别是即将冬藏的啮齿类，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秋天的风起雨至、果熟籽落。如同春天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韵，秋日的野地里，你听到的是果实炸裂的音律。

陆地棉(棉花) 炸裂的蒴果，露出白色的种子棉毛

三叶木通炸裂的蓇葖果，果肉可食(图片引自网络)

凤仙花炸开的蒴果，被称为“急性子”(图片引自网络)

千屈菜科石榴（《中国植物志》归为石榴科）是中秋时令果，“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晶晶莹莹、绛绛红红。5月榴花季才过，果实长得飞快，转眼就张开笑口，引领秋的炸裂，《本草衍义》云：安石榴“旋开单叶花，旋结实，实中子红,孙枝甚多，秋后经雨，则自坼裂。”传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石榴，同柿子树般，亦是平民树种，庭园乡居，房前屋后，总能见一二，开花也是美的，红得浓烈，白得清淡，还有一种橘色带白边的，则有些艳俗。崇尚传统文化的老百姓，将石榴果内的“千房同膜、千子如一”，象征中国大家庭的团结、和睦及“万子同苞、金房玉隔”的美满姻缘、多子多福。石榴口味有酸、甜二种，酸的多半入药，甜的当水果。印象中，早些年蒙自石榴传为上品，出差至云南，偶尔在机场买过一些，很贵。这两年，据说是引种自突尼斯的软籽石榴，突然铺占市场，不过，确实好吃。

石榴(图片引自网络)

“粳稻远弥秀，栗芋秋新熟。”过了中秋，栗的刺毛球炸开了，千万不要以为栗只有常见的板栗一种，大山里的毛栗、锥栗都是可以吃的栗子。长刺毛的那层特称“壳斗”，授粉后不久其外壁长出短刺，随壳斗的增大而增长且密集。人是无法沾手的，除非动用器械强行去壳，否则自讨苦吃。土拨鼠们很聪明，它会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待壳斗4瓣裂的刹那。人类没有这么多的耐心，急功近利，反而品尝不到自然成就的甘甜。

板栗(贾展慧摄影)

栗壳斗里有褐色坚果1-3个，板栗一般是3个，两侧2个半圆球形，中间一个两面平坦，古籍特称为“栗楔”。小城市菜市场上卖的黑色小栗子是茅栗，也甜也粉，只是拿不出手待客，自己吃是极好的。早在《诗经》里,板栗和茅栗已被列为两个条目,前者为“栗”，后者为“栵”，《本草纲目》释栵：“栗之小如指顶者。”栵又一意为“小木从生者”，也应了茅栗树姿矮小呈灌木状或小乔木。

茅栗(图片来源见原水印)

锥栗(图片引自网络)

秋天，还常见炸裂的大果子是美国山核桃，就是炒货店里的“碧根果”。伴着此起彼伏的炸裂声，捡核桃人时隐时现，踩着落叶沙沙，于静谧的植物园中有了一丝生息。深秋大风雨过后，是收获最大的时光，捡核桃人凌晨摸黑打手电就来了，晨曦初露，就已经桶溢袋满。其实，捡核桃的乐趣在于“捡”，因为稀少，因为难得。中国是核桃比较多的国家,最常见的是与美国山核桃同科的胡桃(统称核桃)、山核桃(又叫小核桃、核桃)，前者为胡桃属植物，后者为山核桃属植物。胡桃树广布我国,但栽培的还是北方和西部居多。我们中山植物园两棵枫杨砧木嫁接的胡桃树,是“镇园之宝”，历经50多年的风雨，依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胡桃的果肉是民间最喜闻乐见的“养生”食品之一，我在西藏林芝出差的时候，曾经看到卖新鲜的嫩核桃，果肉鲜嫩淡黄白，直接入口即乳汁盈口。

南京中山植物园枫杨砧木嫁接的胡桃树

南京中山植物园的美国山核桃

也许是因为胡桃的苦涩，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胡桃，而喜欢吃小核桃。分布于浙江和安徽的山核桃，实在是零食中的极品，不过，仅限于自己敲、自己出肉的原味果肉，店里卖的现成果肉，外挂了不明物质的糖衣，实在是歪曲了这种美味。吃小核桃是个艰难的过程，也是个享受的过程，最好是闲树一棵的庭院，悠茶一杯的心境，好友三两，山核桃几个。在宝华山做项目的时候，向导总提及村头广场有巨大老核桃树，并说山上也很多。疑惑江苏并不分布此树种，查阅后才确定，原来是与胡桃同属的胡桃楸（核桃楸），在《中国植物志》中定名为华东野核桃。向导说能吃，但是太坚硬的果壳，消磨了人们吃的兴趣，大部分都用来做工艺品了。

山核桃(图片源自网络或见原水印)

可开花的植物中，有的物种有雌花、雄花，或在同一株，或分为雌株、雄株；有的则是两性花，即一朵花中雌性器官和雄性器官同存。昆虫作媒，或风、水作介，雌雄传粉，雌花的一些部分慢慢发育，就形成了内含种子的果实，行使繁殖的功能。周而复始，植物的生活史遵循着生命的规律，万物各得其所，草木枯荣，繁衍生息。自然界的果实各种各样，但并不是每种果实都让人听见秋之裂声，比如柑果之橘子、瓠果之南瓜、梨果之苹果、浆果之葡萄、核果之杏子、颖果之水稻、瘦果之荞麦、坚果之莲子、翅果之枫杨、双悬果之胡萝卜、聚合果之草莓、聚花果之桑椹。

柚，柑果

苦瓜，瓠果

紫叶李，核果

菰，颍果

鸡爪枫，翅果

无花果，聚花果或榕果

豆类之荚果的开裂声是清脆的，蚕豆、豌豆、豇豆、大豆此起彼伏，太阳的暴晒像是乐队的前期准备，零星的炸裂声如同乐器调音，然后正曲开始，万豆齐绽，时辰就是指挥。菜类之角果的开裂声是细碎的，荠菜、青菜、白菜、萝卜五音十声，长长短短的果实，或翻卷，或开缝，或弹裂，微小的种子像曲谱上的音符，线上线下，弧内弧外。蒴果的开裂声就多种多样了，蓖麻、木芙蓉、牵牛、车前草，你听见什么就想象什么。蓇葖果的开裂声是多层次的，因为有的是一果如花椒，有的是几果聚合如八角样次第开裂。

大豆，荚果(图片来源见原水印)

荠，角果(图片引自网络)

曼陀罗，蒴果

荷花木兰，蓇葖果

欧阳修夜读，闻有声自西南来者，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此秋声也！拂过草地草变色，掠过森林树落叶，折枝断叶、凋花落草的，便是构成天地万物的秋之气。那么，裂果之声，便是静默一春的花的爱情的歌唱，沉淀一夏的果的心思的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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