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开生面的远足

沧海桑田

(二)

　　

　　我的少年时代是多姿多彩的。沐浴在新社会的阳光下，幸福并快乐着。那时校园生活与社会实践紧密相连，很多社会活动让我记忆犹心，永远难忘。

记得那年正值秋季，学校组织高年级学生去宽余林场劳动，体验生活。听老师说，去那里可以看到起伏的山峦和望不到边的森林，领略大自然的美景，大家听了打心眼儿里高兴，乐得我一夜没睡好觉，做梦都想看看大森林的样子。

林场距镇里有二十多华里 ，步行要走三个多小时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们排着队，每个人背着一只空挎包，兴高采烈地向林场进发。

天气已近深秋，炎热的夏天已经离我们而去。夜里，满载寒意的秋霜在月下悄悄地泼洒在大地上，天空被漫无边际的雾气笼罩着。早晨的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抚慰着大地，浓重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了一片湛蓝色的天空。浓雾过后，黄绿相间的草地上露出一层银白色的秋霜。阵阵秋风吹来，凉意甚浓。可是到了晌午，那火辣辣的太阳又变成了“秋老虎”，晒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我们头顶着太阳前行，来到郊外，没走出多远，脑门儿上就浸满了汗珠儿。午后的秋风变得和煦轻柔，吹在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蓝天上白云飘逸。田野里一片金黄。几片树叶恋恋不舍地离开树枝，慢悠悠地随风飘落，像蝴蝶翩翩起舞，最终回到大地妈妈的怀抱里。弯弯曲曲的老莱河水顺流而下，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金光，睁着碧澄澄的眼睛向四周凝望着。几只野鸭在水中嬉戏，不时地侧着脑袋欣赏自己在水中的影子。庄稼地里的谷穗儿，在秋风的吹拂下弯着腰，点着头，呼唤着人们来收割。大雁在半空中排成“人”字，唱着歌儿与人们告别，慢慢地向天边飞去。

我们跻身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一边走一边欣赏眼前的风景，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地就走过了那段平坦而又开阔的平原。旅途过半后，远远地看到了山丘和丛林。近前一看，山不高，林也不密。进山的路开始崎岖不平，但不陡峭。我们沿路爬过了几道山坡，就进入了林区。队伍顺着山路转了几道弯就进了山。我们站在高处回首鸟瞰，调皮地挥着手：再见，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那平躺在草原上的河床和农田。

路随青山转，人在林中行。走进林中，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山。山上长满了各种叫不上来名字的树，一直延伸到山路两旁，不同的树种掺杂在一起，有高有矮，有粗有细，显得错落有致。深秋来临，天气渐凉。各种树叶的颜色，在秋霜的作用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远远看去，赤橙黄绿青蓝紫，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若隐若现，杂乱无章，就像画家打翻了调色板，看似五味杂陈，细品起来却又绚丽多彩。路边的树木遮住了太阳，树枝在秋风中摆动，树叶在枝头上摇曳。阳光从叶子间的罅隙中钻进来，闪动着一束束银色的光，照在地上不停地晃动，如梦如幻。这就是混交林带给人们特有的风采。我们身在其中，如醉如痴，就像来到了幻影的童话世界里。

我们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地到了黄昏。又爬上一个山坡，举目望去，在不远的山洼里有一个诺大的村落，中间两栋红瓦砖房在群山和树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老师告诉我们，这里就是我们要到达的目的地。

站在山坡上仔细观望，这里是群山环绕下一片最大的开阔地。方圆二三里以内地势平坦，一条土路从中间穿过，将住户分隔开来。道路两旁树木成荫。树上的叶子在秋日秋风的催促下变得绿中带黄，黄中带红，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显得越发凄美。房舍在树木的映衬下坐落有序，袅袅炊烟缓缓升起，渐渐地弥漫在淡淡的薄雾里。

走近再看，每家木栅栏围起的小院里，都摆满了凉晒的木耳、蘑菇、榛子等各种山货。户外的草地上，各种颜色的野菊花竞相开放。菊花的颜色异彩纷呈，有的洁白如雪，有的橙黄如金，有的粉红如霞，有的紫黑如墨玉；一朵朵，一簇簇，点点映辉，迎着秋风，披着寒霜，喷芳吐香，让人赏心悦目。远望群山层林尽染，近看脚下花开似锦，互为辉映，相得益彰。秋天给这里带来了色彩斑斓的意境，就像画家笔下一幅完美的水彩画。

来到林场场部， 按照事先的安排，农场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吃过晚饭，把我们送到各家各户住宿，主人们都把我们当作小客人招待。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不像镇里那样喧嚣，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外，没有一点儿声响。

第二天清早起来，吃过早饭就集合出发。我们此行的任务是到五里以外的山上采橡子。橡子是柞树上的果实，成熟后自己就会掉在地上。它像鸟蛋一样大小，呈褐色，一端戴一个深绿色的外壳，是做饲料的佳品。柞树生长在低海拔的山坡上，夏天蚕农在树上养蚕，秋季收获树上结的果实。

秋日的天气就像恶婆娘的脸一样说变就变。清晨起来还看见太阳从山边升起来，朝霞烧红了半边天。转眼间就见片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俗话说得好早霞阴晚霞晴，今天还真应了这句话。

我们走在潮湿又凹凸不平的荒道上。天空一片阴霾，一堆堆灰色的迷云压得越来越低 ，在山坳里的树梢上飘动，层层迷雾笼罩山间。没有雷声，风不动，树也不摇，空气中弥漫着濯濯潮气，扑到脸上湿乎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没来到山上，濛濛细雨就飘落下来，似雨又像雾，落在脸上略带一丝凉意，分不清到底是雾水还是雨水。

来到山上，老师又一再嘱咐，每五人为一组，组与组之间不要隔得太远，要相互照应。话音刚落，大家呼喊着，跳跃着，呼啦啦一片，一个个像离箭的小鸟扑向林中。

这片林子以柞树为主，其间夹杂着一些灌木树丛 。我们在林子里跑来跑去，草地上湿漉漉的 ，一 脚踩下去都能溅起水花。我们围在柞树下，在草窠里寻找，不时地有惊喜传出来。还不到半晌，每个人的小挎包就已经鼓了起来。

快到中午，雨渐渐地停下来，雾也小了许多。正当大家余兴未尽的时候，集合的哨音急促地响了起来。哨音就是命令，同学们不情愿地回到山下。各班开始清点人数，发现五年一班少了一名女同学，等了好久都不见回来。听她同组的同学说，上山不久就去解手，分了帮，就再没见到。

领我们上山的向导说， 过了这座小山就是没有人烟的深山密林。听了这话，同学们都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哨音持续不断地响着，大家眼巴巴地盼着，可就是不见人影。

学校带队领导同老师们研究后决定上山搜寻。于是全体学生拉成横排，从山下向山上搜索。大家不顾疲劳，一边走一边叫，呐喊声此起彼伏，在山野里回荡。过了好久好久，仍然毫无结果。

回到原地，大家一脸的沮丧。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林场领导派来了巡山的马队。他们不但熟悉这里的每一片山林，还了解场区周边的情况。他们的到来给我们带来无限的希望。

马队把我们替换下来，我们回到场部等待。找不到失联的学生，老师比我们更着急，一看那一张张阴沉又忧郁的脸，就知道他们肩负的责任有多大，回来的路上我们格外听话。

半个下午，我们都在场部小学的教室里苦苦地等待。可是等待的滋味儿好像比在现场还难熬。大家心里揣摩着，嘴里叨念着，你一言我一语，不仅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有的说深山里会不会有狼？有的说山洼里有沼泽地，掉进去能出来吗？还有的说山上的崖好陡啊，摔下去可不得了？但是，这些只是一念而过罢了，更多的是为她的安全担心。大家打心眼儿里期盼着这位同学，尽快安安全全地回到集体的怀抱中来。

这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复去的，没有一点儿睡意。因为房东叔叔就是巡山马队的成员，我就想早一点听到失联同学的消息。这一夜我几乎是在梦呓中渡过的。昏睡中，我恍惚看见那个头上梳着羊角小辫儿，一脸稚气的小姑娘，从荆棘丛生的密林中钻出来，跑向山下焦急等待的人群，大家把她紧紧地抱在一起……

睡梦中，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把我惊醒。我睁开朦胧的睡眼，抬起头来惊诧地张望着。只见房东婶子随着笑声一阵风似的来到我身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叔叔回来了，失联的孩子找到了。

我顿时兴奋起来，推醒了身边熟睡的同伴，趴在被窝里，两只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着叔叔讲述失联和寻找的经过。说话间，只听院子里几只公鸡争相叫个不停，抬头望望窗外，一丝丝白光透进窗户射向屋内。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原来这位问学早晨起来就拉肚子。来到山上不久，肚子又疼起来。为了避开满山遍野的同学，她跑了很远很远，可是解完手却迷失了方向。她走啊，走啊，越走离大家越远。不知走了多久，下了一座山，又上了另一座山。看不到同学，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几个在山里采山蘑的农民。问明原由之后，把她带到山下附近村庄的家中。待马队叔叔找到时，她已经吃了饭，躺在农民家热乎乎的炕头上睡着了。

失联的同学回来了，大家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吃过早饭，我们向着回家的路整装出发。

天空依然阴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久违的太阳，四周雾蒙蒙的一片。昨天的雨给崎岖不平路面增添了几分泥泞。脚踩上去一哧一滑的，稍不小心就会摔倒。大家没有了来时的兴致，顾不上看一眼周围的景色，只顾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可是，老天似乎还要考验我们，故意与我们作对，路途还没过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我们只好冒雨前行。

别了山区来到平原，平整的道路上积满了雨水。小雨不停地下着，我们互相鼓励着，砥砺前行。头上流着汗水，雨水淋透了衣裳，汗水伴着雨水顺着衣袖往下流，脚下淌着半尺深的积水，艰难的跋涉着，没有一个掉队的。挨到了中午，离家越来越近了，跨过老莱桥就是镇里。可是，就在这时雨越下越大。秋风突然无情地刮起来，裹着瓢泼似的大雨向我们袭来。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特殊的眷顾。我们穿街走巷，拼命地跑着。经受了暴风雨洗礼和考验，我们终于安全地回到了家中。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远足。它在我年幼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它给了我生活的勇气，也给了我有滋有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