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游记

智哥

　　旅行，一般人都会选择风光秀丽且舒适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更容易让人放松。

所以，两年前，当家人提出去大西北旅游时，我当时是反对的，原因是这片我未曾谋面的地域，苦寒且落后，对于已经习惯于城市安逸生活的我，不想去"受苦"。

然而，"总要看看祖国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吧。"——这个理由是无法反驳的。再穷再苦也是咱们祖国的一部分，总需要去看看的。

　　大西北是很荒凉的，但自古以来这儿却并不十分寂寞。在这片苦寒之地，人类的脚步曾一次次踏过，却一次次地被风沙抹去，似乎无法留下什么痕迹，但却整体性地在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儿就是"丝绸之路"的要道。

"丝绸之路"——多么美丽而优雅的名字，但却与一步步艰辛的步履，一声声疲倦的驼铃，一次次生死的考验紧紧联系着。

相对于地球上的其它物种而言，人类出现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人类文明的历史更是短暂，能代表人类文明而遗留下来的古迹更是稀少。像雄伟的长城，高大的金字塔，无不是凝聚着千万人的血汗和泪水；一块块堆砌起来的石头背后，隐藏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丝绸之路，是可以和长城、金字塔一样的，人类文明的伟大创举，也是无数人艰辛打造的"隐形"长城，其背后同样凝聚着一代代人的血与泪。所以，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忘记这片曾经为人类文明作出重要贡献的地域。

　　大西北包括陕西、宁夏、青海、甘肃、新疆以及内蒙古一部分。但碍于时间有限，这次主要游青海、甘肃两地。租车自驾从兰州出发，直接赶到西宁，然后经青海湖、德令哈、大柴旦、敦煌、嘉峪关、张掖、祁连县，再回到西宁、兰州，十来天的时间。

这是很成熟的路线了，其中的景点为许多人所熟悉。

青海湖，古称西海，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内陆湖，大约有十个杭州西湖那么大。因为青海湖的存在，阻止了荒漠的东移。所以，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视之为"圣湖"，由她来滋润，靠她来给养。

来到这里，我感受到了她博大的胸怀和柔美的气质。她的美丽使人产生了迷幻的错觉，分不清天堂与人间的界限，辨不明梦境与现实的距离。

青海湖的美，带着恬静和优雅，也隐含寂寞与沧桑。望着这片开阔的水域，听着刀郎伤感的"西海情歌"，让你有种不忍离去的感觉。

但还是要赶路，因为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

　　茶卡盐湖，是柴达木盆地的四大盐湖之一。盐湖自古以来主要功用是为了开采石盐。由于这里的湖面空旷，湖底平整且洁白，强烈的反射效果，让她犹如一面为天空梳洗打扮而准备的镜子，故被称为中国的"天空之镜"。

时代已经变迁，今天的人们更喜欢她的美貌，而淡忘了她实用的内涵。

茶卡盐湖其实是很宽阔的，但那么多双脚的纷至沓来，令豁达的她也不堪重负了。

　　敦煌，是此次行程必去的目的地。敦煌从古以来一直是中华的文化重镇。但她却隐居于人烟稀少的荒漠，令人感叹这种存在的力量。现在，敦煌已成了众多文人墨客的朝圣之地，大量的国内外学者接踵而来，使这座昔日偏僻的小城变得热闹。这种热闹，应该从王道士打开藏经洞之门开始。大量经卷流失到西方，西方学者近水楼台，争相发表研究成果，又反过来促进了国内学者的重视和研究。

无论如何，敦煌文明已成为世界瞩目的文化现象，作为华夏子孙，都应该来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文化氛围。

　　嘉峪关在长城的一端，"天下第一关"，气势凛然，雄风犹在。只是，我对这儿的印象不算太好。这儿商业俗气太浓，人计较且不厚道。巍巍雄关，黄沙漫天，苍日清岚，本应是豪气冲天的气概，残酒冷剑的情怀。但这样的侠义雄风已无从寻觅了。

然而，嘉峪关仍是值得一看的。因为，这儿连着宏伟壮丽的万里长城，连着戍守边疆的豪情壮志，连着金戈铁马的嘶声呐喊，连着远乡灯下的苦苦思念。

　　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张掖的丹霞地质公园了。张掖的丹霞，神奇而多彩。在这样贫瘠荒凉的地方，居然有那么多的色彩，而且排列整齐有序，像是将彩虹陈铺于大地。当然，美的色彩需要光的映衬，我来的时候，是上午，阳光太白，所以整体的色调不够丰富绚丽，若是夕阳余晖映照，那才是美不胜收。

张艺谋是驾驭色流的高手，他极重视影片每一帧画面的色彩。这么重量级的导演，把两部影片的外景地取在这里，足见这里的魅力可不一般。

　　以上就是一路艰辛的主要景点了。而其它漫长的时间里，都是在荒漠中赶路。

荒漠，是一望无际的黄褐色，空旷、毫无生气的景象。在荒漠中行走，似乎是最浪费时间的。然而，这次旅程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这种孤寂干涸的荒漠。

 开车过了青海湖，一路向西，土地渐渐没有了绿意，只看到一些黑斑，那是已经枯萎的小草垛；再往西，连黑斑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满眼的黄褐色，那便是茫茫的荒漠了。但这里的荒漠与别处略有不同，在空阔的沙地上矗立着一座座小土墩，像守护着的士兵，似乎在顽强地挺立着、坚守着，不让沙子全然将这里掩埋覆盖。这就是常说的雅丹地貌。

我是南方人，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地貌。在这么开阔的旷野中，孤寂地矗立着那么多的小土墩，似乎毫无次序，但头均执拗地朝着同个方向摆。千年的风沙吹掠，万年的日光炙烤，都没能将这些小土墩彻底摧垮。

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这些小土墩终将也会垮塌，变成细沙缕缕，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命运，他们也不会轻易倒下，能撑多久就撑多久。这些孤寂的小土墩，在顽强地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这是一种很单调的风景，但也令人感动。有别于江南水乡的扭捏作态，有别于海边沙滩的奢靡铺张，有别于名山大川的高傲张扬。他们就低微地站在那儿，带着千年不变的淡漠表情，只为自己坦然的存在。

　　这些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风沙吹蚀才形成的小土墩，深刻地演绎着"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的哲理故事。其实他们每天都在变化，只是太细微，需要漫长的岁月累积才显现出来。

这片荒漠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连其它生物也都很难存活。所以这里漫长地沉浸于孤寂中，最多的只是听到风沙吹掠发出的声音。人类的历史，对于这些小土墩而言，仍是短暂的。但其中的一些小土墩，应该与人类有过接触的。

这荒芜人烟的地方，历来是作为生机勃勃的中原大地的天然屏障，既然是边疆，总要有人戍守，是使命，也是责任。将士们的出现，多少缓解了这些小土墩的寂寞。

然而，对于戍守的人而言， 边疆总还是苦寒的，寂寞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即将要西行了，在茫茫戈壁中，不会有故人在身旁的，此时此刻，即使已不胜酒力，也要饮尽此杯啊！

男人的情感藏得太深，离别时的不舍，不可有泪，只能换作一杯杯的浊酒。千言万语，化成淡淡几句；深情厚谊，溶为杯杯浊酒。

还是再干一杯酒吧！因为，繁华似锦的京城和渺无人烟的荒漠，馥郁芬芳的香气和寒冷干燥的烈风，青瓦红墙的琼楼玉宇和孤寂单调的土墩沙堆，将在这举起的酒杯之后划开界限。

王维应该是很温情的，将这样一个清新爽朗的早晨，这么一条生机盎然的街道，作为千辛万苦行程的一个温馨起点。我不知道王维是否曾去过那些荒漠，也许没有吧！因为太遥远了，太辛苦了。再豪迈的诗人，也不会在那里留下足迹；再浩荡的盛唐诗篇，也无法触及那些偏远的荒漠。

　　静静地看着这些小土墩，我试着想象他们与人类的千丝万缕。

作为边疆，总会偶尔有战争，总会有些撕心裂肺的呐喊回荡于这些土墩间。战争最终也都会归于平静，而死伤不可避免，我想，对于那些受伤的将士，他们会尽可能地挪到这些小土墩边，也许不一定有救援，也许寒冷和饥渴会让他们很快死去，但他们也要尽力地倚靠在这些小土墩上，用最后的生命，回望远乡年迈的双亲和孤苦的妻儿。在这荒凉的世界里，土墩俨然已成了他们最后的依靠。

"丝绸之路"，让人产生史诗般美好的联想。然而当你站在这里，迎着凛冽的寒风，你就会感受到现实的残酷与艰辛。要走过那么大片的荒漠，即使是今天的汽车，都要走很长时间，更何况当年的骆驼商队。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各种困难、危险时时出现，能活命都算幸运了。在茫茫戈壁中，能遇到这些小土墩，也许至少可以靠一靠、歇歇脚，或者暂时躲避一下大风吹袭。

　　还好，我是自驾车来到这片荒漠的。现代公路的延伸，把荒漠的孤独化解了许多。但公路上车并不多，经常前后都看不到车。在这里，连汽车都有孤独感。

可以想象，在现代文明未触及的古代，这里的荒漠是多么令人恐惧。

然而，眼前的荒漠却让我的内心有一种萌动的活力，就像是干涸的土地找到了滋润的甘泉。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人就是容易通过横向对比来找到心态的平衡。当看到孤独的荒漠，毫无生气的荒漠，我居然庆幸自己鲜活地存在着，其它的烦恼忧愁都抛于脑后了。这样的感觉，在喧嚣的城市中无从体会，只有在这里，才感觉自己真实的存在，心态一下子变得平和，内心世界变得丰富。鲁迅先生曾自嘲自己是"精神的财主"、"物质的穷人"。这时的我，不单是"精神的财主"，而且也不缺物质。我想我应该是比鲁迅更幸福的，但在稠密的生命聚群里，却往往容易忽视幸福的存在。

　　荒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因为即使迷路，仍可通过日月星辰辨别方向。也许会"弹尽粮绝"，陷入危险的困境，但毕竟仍存在一丝希望，所以人心仍不会彻底绝望。

然而，如果人的内心世界已经变成了荒漠，即使他仍活着，也像行尸走肉了。

这里真实的荒漠，与人内心世界的荒漠形成了对比。然而大量内心荒芜的灵魂，主要还是存在于拥挤的城市中，闪烁的霓虹灯处，喧闹不堪的场所里。

在快速发展的社会洪流中，人的生活节奏加快，压力增多，物欲横飞，不知满足，心态失衡。内心世界很容易出现荒芜，又没有能阻止荒芜蔓延的心中的"青海湖"，就容易导致精神世界的荒漠化。在精神世界的荒漠里，迷失自我，以至于有可能最终殒落。

一位曾经在银幕上留下光鲜美艳形象的女星，最近离开了我们。她曾经是活力四射的明星，但后来的一些事情，让她颓废下去，最后香消玉殒。有报道称是她自甘堕落、嗜赌成性……然而，我认为这些还不至于让她有如此命运，更有可能是她的内心世界变成了荒漠所致，至于为什么变成了荒漠，也许就是迷一样的"一些事情"了。

　　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似乎没有理由让自己内心世界荒芜。然而，现实中，物质的丰富，并没有同等地带来精神的富裕，很多时候刚好相反。丰富多彩的娱乐节目，五花八门的消遣方式，极其便利的沟通手段，似乎并没有很好地提升人们的情感需求。相比之下，从前那些昏暗煤油灯下暖心的交流，朋友间面对面温馨的浅谈欢笑更令人怀念。

谁都不愿自己的人生变荒芜，也许行走在荒漠中，本身就是摆脱荒芜的有效办法。让广阔的干裂大地，在自己的脚下被践踏；让孤独干涸的心，暴露在更孤寂的荒漠里。"以毒攻毒"，似乎就是这样的道理。

余纯顺，上海人，中国著名的旅行探险家，从1988年开始，孤身徒步行走，几乎走遍了整个中华大地，很多地方都是荒原、荒漠。在他决定行走前，自认为是过着受歧视和压抑的生活，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却自考到大学后也没人用他，妻子又同他离了婚，曾自卑到了极点。应该说那时的他内心世界已是荒芜了。

所以，他想摆脱内心的荒芜，通过行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后来居然走了八年。然而，就在即将完成徒步穿越新疆罗布泊全境的壮举时，不幸遇难。壮志未酬身先死，一个孤独而坚毅的身躯，就这样消逝在了漫漫黄沙中。

我不知道那时的他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但我想那时他的内心世界应该已不再是荒漠了吧。

　　清晨寒风瑟瑟中打扫的清洁工，脏臭垃圾堆里捡垃圾的老人，也许她们这辈子也弄不明白：那些看起来很光鲜体面的人，那些什么都不缺的白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抑郁寡欢，甚至不惜结束生命。

余华的小说《活着》，主人公福贵一生艰辛坎坷。在中国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里，福贵相继失去父母、儿子、女儿、妻子、女婿、外孙，最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与一头老牛相伴为生。在风烛残年之际，他仍坚强地活着，令人感动和敬佩。这样的人物形象，给心处荒漠的人提供了一个低位的参考坐标系，读过此书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未来会充满活力和希望。

　　一直以来，我也是在奋斗的大道上匆匆前行。努力拼搏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我的步履太匆忙，目光太狭窄，顾着低头往前赶路，却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到了荒漠，蓦然回首，发觉一路走来并不轻松，而且很多美好的东西被忽视了。

人生很长，也很短暂，关于人生的命题很大，很深奥，但其实也很简单。就大的方面而言，人的终点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过程。过程的美好，需要内心的丰富。

内心世界的枝繁叶茂，需要每个人自己的调节和滋养。不要把自己坐标系的原点位置定得太高了，否则会使很多原本是正能量的东西全变成了负数。当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专业的方案可提供。但当我来到这片荒漠后，我感觉自己内心变得平适而宽阔了。

也许，在这片神奇的荒漠里行走，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