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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荡的记忆
文/卢明清
每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季节,我就会思念起家乡海州湾湿地上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到这如诗如画、神神秘秘的境地。在和煦的阳光下看洁白的芦花,看苇子脚下水中小鱼、小虾豁动豁静的样子,眼前就会浮现我与芦苇一起成长的一些往事。
一
和许多植物一样,芦苇的青春时代是在春天。
清明前后,芦苇的根蓬发了力量,一场春雨,芦苇的笋儿就铺天盖地的冒了出来,继而芦笋就很快荘长、展叶,此时,经过冬天考验的湿地也朝气蓬勃了,许多迁徙到南方越冬的鸟儿也陆续回来了。
转眼到农历五月,端午顺着布谷声声焦急的呼唤,头顶烈日一步一身汗地走来,这个时候,大人总要吩咐我们去打芦叶儿,待端午节包粽子。
受“文革”影响,我和伙伴们大都十岁前还没入学,头脑里没有历史知识,对为什么端午要包粽子不理解。问大人,大人就说是为那个屈原呢。再问大人谁是屈原,为什么要为他包粽子?大人们好像也说不出个头和肚。后来,童年的我是听了一个盲人说书的一段关于屈原的故事,才知道端午包粽子是为了祭祀屈原的原委。
知道了打苇叶的意义,我们对这项工作就更加热爱了。为了好人屈原,我们不怕烈日晒、蚊虫叮咬、苇叶儿扎,都想多打几叶,好让大人多包一个粽子投入江中,为驱龙保屈原多尽一份心意。
回家的路上,我们常常用苇叶卷成芦笛,吹响一种单调的声音,诉说复杂的心事,这悠长的笛声常常会惊起潜在苇湖底的水鸭,朝血色晚霞愣愣地飞去,我们就把这飞逃的鸟儿想象成汨罗江中的龙了。
青少年的我,几乎每年端午将要来临时,都要去芦苇荡打苇叶,自认为这是一项非尽的义务不可,后来长大读了书,对屈原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就常常把打苇叶包粽子这事当作了一件神圣的事。这大概就是爱戴、怀念在一个人灵魂里所滋生的巨大力量吧。
二
芦苇荡是鸟儿们游戏的乐园。
芦苇荡也是我们童年的乐园,我们也好像是鸟儿,常常出入于其间。
芦苇长到漫过我们头顶的时候,柴鹭、野鸭、杜鹃、布谷、苇莺……都陆陆续续来聚会了。
早晨、傍晚,苇丛之中鸟儿们叽叽喳喳,仿佛互相问安、谈心、或者闹了小矛盾在吵嘴。往往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叫人难忘的要数杜鹃安和苇莺的故事。苇莺为了繁殖后代,小夫妻俩采集茅草,精心地把摇篮编制在芦苇杆上,它们苦心营造的安乐窝,可以预防毒蛇的侵犯。
然而,这空中楼阁却防不了同宗的杜鹃。杜鹃不愿巢建它们生儿育女的家园,常常将苇莺巢里的卵叼出扔了,把自己的卵产在苇莺的巢里,让孵卵的辛苦由苇莺来替它承担,等到小生命的杜鹃在苇莺的母爱中破壳出世,张着血口嗷嗷待哺时,杜鹃又将苇莺赶走。
我想,失掉亲生又失掉了精神寄托的苇莺是多么的痛苦啊!
芦苇荡里鸟儿们之间的这出悲剧,就像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在我童年的心灵之上,长大后我又知道,人类也有芦苇荡里鸟类之间这样的悲剧事情存在。难道人类的坏癖是从鸟类那儿学来的吗?那么,鸟类的这个坏癖又是从那儿学来的呢?难道是芦苇荡里固有的?
后来,我再也不认为芦苇荡是个乐园,而断定是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育我一生多思……
三
暑去秋来,苇荡里百鸟的啁啾被晚风吹散。夕阳的光环在芦花上变幻,舒适的暖意深入我的身心,每当面对茫茫无际的芦花时,我就会想奶奶。
父母有六个孩子。在那经济落后、物资匮乏的年代,喂饱我们肚子是他们的头等大事。穿,是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联联是老三。小孩儿屁股有火,过冬天身上衣服可厚可单,但是,暖足仍是必须的。
每年秋季,当抽穗的芦花洁白起来的时候,奶奶就再三叮咛我们去搴芦花,让她编做茅窝给我们冬天当棉鞋穿。
奶奶总是踮着她那小脚忙碌一白天之后,晚上再在油灯下忙做茅窝。暗红色的灯光下,奶奶沙沙地搓草绳,络经纬,打底,用毛茸茸的芦花熟练地砌帮、锁口。茅窝编做好了,奶奶用草绳把它们捆起来,挂在墙上,待天冷了分给我们穿。
茅窝渗透着奶奶对我们慈祥的爱,我们穿着它走过冰雪,走过那寒冷的年代,走进校门,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后,曾有好几个年头我没能回家看奶奶,每当冬天将要到来的时候,我就十分思念我的奶奶,就会想起她一年年为我们编做茅窝的辛苦,我悄悄为她买了一双崭新的棉皮鞋,计划等我回家时送给奶奶。
可是,当我包揣棉皮鞋回到故里时,父母亲告诉我,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天了。我踉跄地走进奶奶生前的住屋,手紧紧抓住奶奶编做的还挂在墙上的一些茅窝,仿佛抓住她那粗糙而又温暖的手,泪水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漫了上来……
我永远热爱、怀念我的奶奶,她的爱就像照耀在洁白芦花上的光环,那么神奇,那么温馨。我常常在梦中、或者静静的思念之中悄悄走进如海似潮白皑皑的芦花意境中,那时,我的心才能平静。
四
冬天即将来临,苇荡的天空雁阵歌唱。 我立于堤上,仰首久久注视着雁群潇洒地煽动着的翅膀,油然想起了少年时跟于三爷学猎雁的事来。
月黑。群雁栖落在海湾芦苇荡滩地里。我跟于三爷学狩猎,就潜伏在湿地草莽之中,大枪架上的枪膛里已装上了火药、喷砂,我们推着它悄悄向雁群栖宿的地方靠近。突然,群雁起飞,惊惶的呼叫声盘旋在我们的头顶,弥漫在漆黑的夜空……不久,群雁又落下了。
于三爷告诉我,群雁是因为放哨的孤雁发出了警报才起飞的。只见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葵干瓤点着火星,离群雁较远处在空中晃动,孤雁发现了敌情,便惊叫起来,群雁闻声起飞……这时,于三爷就将火星遮住。群雁在空中盘旋查看,觉得无甚危险,又徐徐落下。三爷又在空中晃动火星,孤雁又报警,群雁又起飞……如是三番,群雁认为孤雁谎报敌情,群起而啄之。
然而,孤雁仍然尽心尽责,稍有风吹草动,便发出报警的呼叫,但是,群雁已经思想麻痹,不再起飞。
这时,于三爷和我就推着大枪,迅速地朝雁群栖落的位置靠近,直至狩猎最佳距离,点火放枪,爆炸声伴着雨点般的喷砂枪子,朝群雁猛扑过去,雁群伤亡惨重,幸免于难的,惊恐凄惨地叫着仓惶飞逃。
天明。我和于三爷到滩地里捡猎物,当发现有孤雁也被枪子打中躺在芦苇荡里时,我的心情十分沮丧,一阵寒风刮来,荻叶杀杀,芦花飘飘,我差一点流下了眼泪,低声对三爷说:“我不学狩猎这行当了。”三爷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面对躺在眼前的孤雁,也沉默了许久。
从那天起,于三爷也不干狩猎这行了,然而,他也没把猎枪卖给别人,将枪永久地放在屋中的芦苇顶棚之上……
作者:卢明清,60后,曾用笔名卢布、清水、零度等。《散文选刊》签约作家、《苍梧晚报》专栏作家、连云港市散文学会理事、连云港市诗词协会理事、“花果山艺苑”艺术总监。小说、散文、诗歌、歌词等发表于《海外文摘》《中国书画报》《散文选刊》《连云港文学》《中华工商时报》《连云港日报》《苍梧晚报》等刊物,有多篇作品获奖,其中散文《青蒿》获得“2017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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