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今年,父亲七十岁,母亲六十六岁……<br> 前不久,一向身体很好的父亲,却突然病了.连夜,我把父亲送到市人民医院。第二天,不知道病情的父亲就要回家,总是说,“我跟好好的一样,要不咱回家吧!”。<br> 医生把我和姐姐叫到病房外走廊的尽头,说了病情,心肌梗死,并郑重交代,要尽快做心脏支架手术。<br>听了医生的话,姐姐哭了,哥哥和弟弟又都在很远的外地工作,突然我感觉人生第一次担负这样的责任.怕父亲听到担心,我制止了姐姐的哭声。<br> 很少出门的父亲,嚷嚷着要回家,我给他说了病情,父亲黝黑的脸上泛起几分的伤感和悲凉。<br> “要不然,咱不治了”,父亲顿了顿说。<br> “下不下支架还不一定呢”。我安慰父亲说,“先做个造影看看,能不下就不下,吃点药就好了,更何况下支架的多了,怕啥?!”<br> 父亲沉默了……<br> 手术那天,我们早早的在病房等着,陪父亲说着话,父亲的情绪也很平稳。快10点的时候,医生来了,我和艳推着父亲到手术室,把父亲送到手术台。在手术室外,我和艳,还有外甥女梦然,等待着父亲出来,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手术终于结束了。医生让我和艳来到手术室,给我们讲了手术的经过,看着显示屏上,父亲心脏跳动的视频,我的心不禁紧张和惊奇起来。<br> 手术后的父亲虚弱了许多,术后反应、发胀、出汗。艳,还有母亲、姐姐在病床前忙前忙后,希望父亲快点好起来,到傍晚时分, 才有所缓解。<br> 夜里,母亲执意要留在医院照顾父亲,我们拗不过她,于是我陪母亲一起照顾父亲。初夏的夜晚,蚊子像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吸血鬼,任意肆虐着,病房里,肥胖的母亲和衣躺在狭窄的看护椅上,连身体都不能翻转,父亲没有睡,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我喂他吃了点香蕉和牛奶。<br> “你睡去吧!我没事的”,父亲轻声说。<br>躺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夜很静,静得像一片湖,望着昏黄的廊灯,我思绪万千……<br> 记得小时候,父亲很随和,母亲很严厉,每当我们犯了错,揍我们的总是母亲,父亲要么护着我们,要么沉默。空闲的时候,父亲喜欢给我们讲故事,虽然,父亲目不识丁,故事讲得还挺生动,《李二卖鸡》《狐狸精》《刘邦的故事》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身体不是很好,地里的农活基本上都是父亲在干,母亲总是教育我们,比如见了长辈要主动打招呼;家里来了客人要搬凳子让座、倒茶。<br> 那时候,家里的生活很拮据,父母用他们的精打细算,还能勉强维持,意想不到的事情的发生却使我家的生活雪上加霜。有一年暑假,刚上一年级的弟弟,突然得了脑炎。顶着炎炎烈日,父亲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带着弟弟到30里外的鹿邑县人民医院打针治疗,当时有一种什么特效药,一针就是120元钱,每天一针,要打很久,在当时120块钱对于地里刨食的父母可不是小数字,就这样,连续打了好多天,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医生说,即使打了这个特效药也不一定治好,就是好了也要留下后遗症,可能会智障或瘸。听了医生的话,父亲感到了绝望,母亲整日以泪洗面。<br> 后来,就在家里,让村里的一位医生治疗。炎热的日子,树蝉的聒噪,使整个夏天都焦躁不安。<br> 村医每天都到家里给弟弟打吊水,母亲给弟弟不停的扇着扇子,全家人都很伤感,希望弟弟能快点好起来。有一天,放学回来,不懂事的我,蹦蹦跳跳的进了家,到家后,姐姐揍了我一顿,说小弟生病你怎么这样高兴?!<br> 村医见母亲整天手摇扇子也辛苦,说天气太热了,要是有电扇扇着对治疗有好处,会缓解病情。电扇在那时候的农村,是一件很稀罕的物件,村里只有极有钱的人家才有,刚好我们的亲戚家有一台电扇。<br> 傍晚,父亲来到这个亲戚家。他们一家正在庭院乘凉,老实巴交的父亲说明了来意。<br> “不借”。从屋里传出女主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并充满了揶揄,犹如一根钢刺,深深的刺在自尊心很强的父亲心上。父亲直僵僵的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好像此时此刻空气都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父亲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他要赶紧逃离这尴尬的境地。后来,那家人说了什么,父亲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br> 也许是上天对父母的怜悯,也许是上天对弟弟的眷顾,弟弟的病奇迹般的好了。后来考入武汉理工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位大学生。<br> 读中学的时候,村里的同龄人纷纷辍学,外出打工赚钱补贴家用,母亲坚决不让我和弟弟辍学,母亲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因为我有懒床的毛病,上学经常迟到,晚上我自己睡在另一个院子里 ,和父母住的院子隔着近百米的胡同。母亲知道后,每天天不亮起床去叫我上学,那时候我总是那么难起床,母亲叫醒我后,看到我起床才肯离开。有一天早上,母亲叫醒我,我磨磨蹭蹭好久,才懒洋洋的起床,打开房门,天空飘着雪花,母亲却还在门外站着,她披着一件小袄,紧紧的裹着身子,头发上落了许多雪花……<br></h3> <h3> 九十年代初期的父亲母亲</h3> <h3> 时光荏苒,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姐弟在父母的呵护下渐渐长大,父母日夜劳作,家里的经济状况却更是每况愈下,我和弟弟的学费,为哥哥翻盖新房、结婚,每一笔开支都让父母喘不过气来。<br> 为了给哥哥翻盖婚房,父母天不亮就起床,拉砖、翻土、备料,深秋的浓霜染白了父母头发和衣服。为了增加经济收入,家里养了头母猪,希望能生些猪仔,谁知道一连养了几头母猪,都是在生猪仔前后生病而死,无论怎样精心喂养也无济于事,看着父母拉着死猪去贱卖时的无奈和悲伤,我也深感父母的艰辛和不易。<br> 后来,我和弟弟到外地上学,家里更是无力供应,把亲戚邻居能借的钱都借了,再到后来,亲戚邻居好像有意躲着父母,怕父母开口借钱,无可奈何之下,还借了高利贷。有一次,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到50里外的亳州大姨家借钱,不但没有借到钱,连顿饭也没有留下吃,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在亳州修自行车的同村人,在那吃了饭。还有一次,到亲戚家借钱刚回到家,那亲戚就跟着来要钱了,怕我们还不上,反悔了。父母都不识字,母亲用自己创造的文字符号,记下借来的一笔笔钱。<br> 为了节省开支,我和弟弟在外上学很少回家。尤其是弟弟当初在亳州上高中,虽然离家不远,也是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他在给我的信中说,有一次回家,到镇上天已经黑了,还有七八里的乡村小路要走,他心里虽然害怕,也没有让父亲去接,一想到整日劳作的父母,也就不怕了。而我从外地上学回到家,母亲总是说,志民,咋回来了?!说着笑着,父亲呢,沉默不语,第二天,宰个家里养的兔子来改善生活。后来,弟弟到武汉上大学,国家给贷了款,并且他在学校勤工俭学,给家里减轻些负担。<br> 几年后,哥哥结了婚,我和弟弟也都相继毕业参加了工作。父母养猪的“事业”也比原来顺利的多,没有几年,还清了一笔笔借款,并且家里还翻盖了房子,买了农用车,生活也好了起来。<br> 生活好起来之后,父母依然很勤奋的劳作,父亲在农闲的时候就去工地打零工,我们兄弟多次劝阻也没用,父亲总是说:“我身体好着呢,闲着干啥?!”,不仅如此,父母还租种了别人五亩地,再加上我们家的八亩地,都是父母在种,我们兄弟三个都不在父母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农忙的时候只有姐姐一家去帮些忙。<br> 去年,六十九岁的父亲要在村口新建一个养猪场,嫌家里的猪圈太小,排水不便,母亲劝了好久都无济于事,第二天天不亮,父亲一个人开着农用车到姐姐家拾捡她家盖房时剩下的碎砖,拉了好几车,又新买了些砖,母亲拗不过父亲,只好任他“折腾”。备好料,请人开工,父亲忙得不亦乐乎,搬砖、打灰、翻土、递烟……,不久,新的养猪场在村口基本建好了。有一次,我回家,母亲说,父亲在新建的猪圈干活,我来到那儿,父亲正一个人铺设猪圈内的地面,先用松软的沙土整平,然后用一米见方的水泥板一块一块的铺,只见父亲推着小铁车,到水泥板边上,放低小铁车,用双手掀起水泥板,父亲黝黑的双臂青筋暴出,艰难的挪动脚步,让水泥板半躺在小铁车上,之后,架平铁车,水泥板就顺利的平躺在铁车上,父亲推起铁车到猪圈里,在预定好的地方放低铁车,使水泥板一边着地,一手掀起水泥板,一手拉拽铁车水泥板慢慢放平,就这样一块块铺设。我帮父亲铺设,用双手掀起一块水泥板,重重的,用尽全力才掀起来,父亲说:“这活腌臜,你别干了”。<br> 就这样,父亲盖起了自己的养猪场,也花尽了家里这几年的积蓄。准备春节后买猪仔,大干一番,春节过后全国猪价大跌,父亲还是买了猪仔,加上原来的四头母猪和猪仔,父亲的养猪场初具规模了。<br> 今年五一前,父亲感到胸闷、咽喉如火烧一般,刚开始没有在意,后来这种情况发作的多了,我先陪他到医院,医生检查一番,说是咽炎,吃了一周的药会好的。五一假期,我正在外地游玩,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病没有好转,好像更厉害了,特别是夜里。当天,我就赶回了家,连夜把父亲送到医院……<br> 手术后的第二天,因为家里还有那么多的猪要照料,我把母亲送回农村老家,这几天父亲的病让她憔悴了许多,吃不进饭,也休息不好。把母亲送回老家的第二天,姐姐在医院陪护父亲,晚上我打电话给姐姐,姐姐说母亲又独自去医院了,听了姐姐的话,我既吃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母亲目不识丁,从未出过远门,就是亳州也很少来,前几年我陪她来过几次,她说,她总是分不清东西南北,这次母亲独自一人是怎样摸到医院的呢?<br> </h3> <h3>2017年春节时的父亲母亲</h3> <h3> 不久,父亲出院了。出院后的父亲身体很是孱弱,母亲既要照料父亲,家里大大小小的活也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有时候姐姐来帮些忙,我因为忙,很少有时间回家帮忙。<br> 有一天,我和艳回家给父亲送药。母亲说,父亲总想下床,干活。我知道,一向勤劳能干的父亲突然生病,闲下来心里总有点不适应,特别是看到母亲独自干活的时候。母亲也消瘦了不少,我和姐姐多次劝说不要养猪了。<br> “我这辈子就没有给小孩弄啥,咋能光拖累小孩?!”父亲语重心长的说,听了父亲的话,泪水在我的眼里打转,我看了看父亲,他望着远处,眼里好像有一丝愧意,脸上充满了忧伤。<br> “过些日子,身体好了,就可以干活了。到时候可以减轻你们的负担”。父亲接着说。<br> “不累,我可以干,慢慢的干呗”。母亲也说。<br> 听了父母的话,我拭了拭眼睛,我和艳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只好宽慰母亲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你的高血脂也该好了。我想,母亲也明白父亲的心愿,过些时日,父母还像过去一样种地、养猪......<br><br> 岁月是一片沼泽地,父母艰难的跋涉着。<br> 岁月是一把刀,悄悄的在父母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烙印。<br> 岁月是一条路,父母相互搀扶,慢慢行走……<br>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姐弟几个,吃了比别人更多的苦,遭了比别人更多的罪。<br> 我们在父母携手撑起的晴空下,茁壮成长,不知不觉,我们长大了,父母却老了……<br> 望着年迈的父母,曾经那是我的依靠,而如今,我成了他们的依靠…….<br> 今年,父亲七十岁了,母亲也六十六岁了。<br><br><br><br> 2018年6月于亳州</h3> <p>2012年春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