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梆声<br></h3><h3>菅文贞</h3><h3> 青北镇的小村,尽管是大忙季节,也少不了在雨天或晚上聚集一些音乐爱好者——打坐腔。要说敲梆子就数郭家的老三。</h3><h3> 说起郭家弟兄三,爹娘死的早,从小就没个名字,人称郭大,郭二,郭三。兄弟三人从小相依为命,哥哥以父母的担当悉心照顾着两个弟弟。没人管束,村里有打坐腔的,弟兄几个总是钻进去听,邻村上下有唱二人台的弟兄几个跑过去看,久而久之,弟兄几个都学会了打梆子,打快板。尤其是老三,由于二人台的台词和道白记得多,在一些场合说上一段,总能吸引更多的目光,逗的大家哈哈大笑,因此,村里人打坐腔或邻村上下的乐器爱好者在一起红火一会,总少不了喊老三。</h3><h3> 这不,一晃,就连老三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哥儿三个筹足劲给最小的弟弟找对象。还好,由于弟弟长得帅,也就顺利的成了家生了娃。</h3><h3> 老三不仅生性活泼,干活一点也不惜力。 你看他,拔麦子的姿势还是有些怪怪的,左两把右两把,快两把慢两把,就好像踩着二人台的梆声,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向前拔。乘着歇歇腿的挡,回头张望两个老实憨厚的哥哥,蜗牛似的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兄弟三人,惟我算是有一个完整的家,两个哥哥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的幸福完全是建立在哥哥们的痛苦之上的,日后我要多多地照顾他们,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回过头来,看着眼前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的麦穗,好像出离了刚才的心疼,原来老天本身就不公道,难怪一家人有所区别呢。这,似乎抚平一颗长期难奈的心。</h3><h3> 老三善解人意,对人也好。有一次邻居过来借工具:</h3><h3> “郭大哥,借一借簸箕,最好连人带上,帮我簸一簸麦子。”邻居半开玩笑地说。邻居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多年的邻居彼此还是了解的。</h3><h3> “你们就靠借活呀,买上一个了哇。我还想借老婆了,能吗?”老大边说边去凉房里找簸箕。</h3><h3> “甚话了,太难听。”老三说。</h3><h3> “开个玩笑吗,有甚了。”大哥头也不回地解释说。</h3><h3> 因老大是光棍,虽说是开玩笑,但这话真还是让邻居有一点尴尬,脸唰的一下红到耳根,这时老三忙把话题岔开,“加工麦子呀”,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待邻居回过神来,恰好老大拿着簸箕出来,双手递给邻居,并说,“有空过来唠”。</h3><h3> 老三是村里有名的“怕老婆”,俏皮点说,媳妇儿离婚走了,不就是三个光棍吗?因此,平日里老三还是挺娇惯媳妇儿的。</h3><h3> 有一次,老婆让去房后拔几苗葱,由于没有拿工具,使劲一拔,结果,这葱并非连根拔起,而是从中间折断,拿着绿长白短的葱站在门口,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抿着嘴,圆满的顶骨呈现椭圆形状,大耳与肩成六十度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锅台旁边。“愣着干什”,媳妇“噗嗤”一笑,老三才如释负重。</h3><h3> 最近,村里来了乡里计划生育的,乘家里男人不在,强行给女人做绝育手术。有的女人本来已经“腰干”了(腰干就是绝经)也被强行做了手术;有的只生了第一胎女孩,也给做了绝育手术。弟兄三个出去干活也不在心思上,担心老三的媳妇被劁(绝育手术)了。</h3><h3> 这天,兄弟三人带点水和饼子准备去外面劳动一天。</h3><h3> 傍晚,饥饿的脚步拖着劳累的身子行至自家院落的附近,只听得妻子喊爹叫娘,继而泣不成声。</h3><h3> 原来,老三媳妇果不其然被劁了。这可把弟兄几个气坏了。好在,村里还有一个媳妇儿也做了同样的手术,他们咬着舌头坚强的忍着。</h3><h3> 一连几天,媳妇疼痛不减,老三只好先去乡里说明情况,乡里的领导让找计划生育办,找见计划生育办,推说找做手术的,去找做手术的,做手术的大夫不在,去别村做手术了,一连数次没有一个结果,老三气得要疯,媳妇疼得要命。眼见得,别人家做完手术后能干一些轻微的活了,自家媳妇伤口反倒化脓了。这可把个郭家兄弟三急坏了。本想着准备生二胎打算的破灭,看着老三媳妇儿疼痛难忍的样子,几天来找领导解决问题的窝火,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气上加气,有限的承受能力终于气炸了。弟兄三打听见大夫在某天某村做手术,找见上次的手术大夫过问此事。</h3><h3> “我媳妇疼成那样,你们过去看一看。”老三带着请求的语气说。</h3><h3> “我们还有手术了,顾不上。”大夫漫不经心地说。</h3><h3> “求求你们,行点好吧。”老三以恳求的语气说。</h3><h3> “这么麻烦,滚开。”大夫有点火了。</h3><h3> “做坏手术你们就不管了?”老三怒了。</h3><h3> “别人家没有做坏,你家就做坏了。”其中一个大夫说。</h3><h3> “不行,你们告去吧。”另一个大夫说。</h3><h3> “狗咬皮影子--我看你们是没一点人味。 ”老三恨的说。</h3><h3> “想咋勒,我看你们是诚心破坏计划生育政策。”一个大夫把嗓门提的更大。</h3><h3> “你们弟兄三个一个女人,哪能保证不怀孕?”话间露出讪笑的表情。</h3><h3> 听得此话,老二咬紧牙关,义愤填膺。你别看老二是一个老实巴交,矜持少语的善人,一旦发怒真还和你玩命。有一次,村里有一个人用侮辱性的语言和他说:“弟兄三人娶一个媳妇儿,你弟媳压力也太大了吧。”老二怒气横生,不顾周围人的劝阻,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尽全身之力,拿出杀人行凶般的胆量,活生生拽下一把。如今又听到这番鸟话,脸,爆红到耳根;拳,攥得快要流血……</h3><h3> 这时,老三的心像钝了的锉刀被残忍的割开,顿时,怒火从胸中燃烧,漫过头顶,延伸到脚下手上,理智无法控制感情的情况下,老三喊了一声“打”。可怜,两个大夫被弟兄三人打得筋骨断裂,头破血流,没了先前的人样。</h3><h3> 后来,公安局派人将兄弟三人抓走了……</h3><h3> 再后来,老大判了一年,老二判了二年,老三判了三年……</h3><h3> 自从监狱回来,老三像变了个人,每天闷闷不乐,经常面对墙壁久久站立,虽然在监狱的那段时间里接触了:政策,法律,大夫,乡干部,法院,老婆这些概念,但还是不明白哪个是无辜的?好多好多的疑问,卡在喉咙里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脸上只剩下呆滞和无奈。</h3><h3> 钟情的梆子烧了,代之而来的是轻轻地哼唱,什么天也,地也,人们也听不清楚。</h3><h3> 没了梆声,村子静静的,都是那刀子剜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