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1> 文字睡在我的掌心</h1> ——赵树义诗集《灰烬》小序
这是我第三次为树义兄写序了,迄今为止,他已经出版了五部大著:包括我没写序的长篇散文《虫洞》及散文集《远远的漂泊里》及《虫齿》——《虫洞》已经受到广泛关注并获得赵树理文学奖;《远远的漂泊里》及《虫齿》的价值,似乎也并不在《虫洞》之下;况且他还有长篇小说《虫人》(已经七易其稿只待出版)、以及正在完成的随感录《虫语》——这都是些惊世骇俗之作,想来终将会被更多的读者所认知……但是现在,我只是要为他即将出版的诗集写序——很长的时间了,我便一直沉浸在树义的诗歌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每读一遍,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新的感悟。可惜的是,当我想要把这些“发现”或“感悟”用文字表述时,却又总觉见词不达意,所以最终我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文字“睡在”赵树义的“掌心”,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把她们唤醒。
这是树义的诗,是睡在树义掌心里的文字:
文字像一只小鸟一样飞翔当然很好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小鸟跳跃着滑行的样子
小鸟自在地潜水的样子
我愿意把低过河堤的小鸟当作一个孩子喂养
让我喜欢的孩子从蝌蚪开始,呼吸水
枕着水草睡眠,干净地活着
小鸟偶尔挣出水面贪恋一口空气
我不想打扰她,不想揪住她的头发
甚至掐住她的脖子。谁能一生保持
一种姿势?鸟在水里,池塘在鸟的翅膀里
给池塘透明的流动,给流动宽阔的河道
这是我习惯的方式。文字睡在我的掌心
——《文字》
理论上讲,我对文字在情感上的亲近,应该是不太逊于树义的——我们习诗时间大致相近(我稍早些,但早期是写旧体,真正研习现代汉诗,和树义基本同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我们上大学时)——那时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而树义学的是化学。但我们同时爱上了诗。在我的印象中,同是写诗,但我和树义走得并不是一条路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总是觉见树义的诗理性大于感性。在大学期间,我甚至让他把他的诗隔一句删一句,以削减他思维上的那种逻辑性。但现在读过《灰烬》后,我知道是我错了。他的诗歌创作不是“理性”的而是“智性”的,他以他的睿智洞察人生,把他对于文字的天生敏感和悉心呵护,为我们献上了一大批“别样的诗”——
我一旦说出这个词,这个词便会变味
当然,她离馊或腐烂还有一段距离
她离憔悴或伤神也有很长的距离
人们曾把路径命名为发酵,它很隐秘
好比动物周期性发情,果实红透了
也便坠落了。当然,发酵与发情
并非一码事,坠落与堕落也非一码事
温柔与低低的流水更非一码事
可如果较真,许多事都可能是一码事
此刻,味道飘起来,这便是果实的长发
还是我的空气,我的早餐或晚餐
阳光穿越它,仿佛酸甜苦辣咸穿过胃
赤橙黄绿青蓝紫是真相,也是假相
我在案板上边剁葱,边流下眼泪
——《味道》
馊或腐烂、发酵与发情、坠落与堕落、真相和假相……都是我在写诗时不会用的词,然而树义用了,而且恰如其分。他是学化学的,却又比我学汉语言的更加体贴文字——
活在文字中。活在水中,空气中
活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中。活
一种音乐,一种又重又轻
一种又存在又不存在。我以文字举例
只因我需要一个借口。我仅在寻找
一脉管茎、一个台阶或悬挂鸟窝的树枝
这树枝其实不一定必须是文字
这树叶其实也不一定必须是文字
这树叶上的脉络其实也不一定是文字
我举例文字,其实也可以举例树纹
举例鸟喙,举例云或云上的虚构
举例龙或鳞爪,举例凭空而过的弧线
雨落下来,时光湿润,鱼跃出水面
在这一瞬间,文字或许便是我的呼吸
可我厌倦了表达。我是一个标点
随你想象我的形状。我想喘口气
这便是我的意图,这并非我的意图
我,一枚叶子,无所谓落或不落
无所谓重或轻,无所谓表达
——《我已忘记表达》
“忘记表达”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厌倦表达”又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树义说“我是一个标点”,但标点的前边肯定是文字!
我这样说,也就是想说树义对文字的感悟和亲近,委实超于常人的。我甚至一直以为,他之写诗,除了情感抒发外,更多的时候,则是直接源自于文字——《词,或者刺》《季,或者祭》《惊,或者镜》《桃,或者逃》《梨,或者离》《莲,或者怜》《落,或者裸》,《尘,或者谶》《巷,或者像》《恶,或者饿》……这便是树义“《某,或者某》之汉字系列”,他在这本集子中,只选了上述,但实际上光这个系列,他便写了一百多首。
树义笔下的文字温润而有厚实,而且他又用“化学”将它们消化并弥漫开来(我说他是用了扩散性思维),成为由文字所构建的魅力无比的诗——
雪从前是说来就来的,像一天空轻柔的文字
雪落的感觉与夜半时分的诗句如出一辙
雪的确最像文字,飘逸,湿润,盈手一握
沁凉且温暖,宛如女子暴露在寒风中的细腰
文字该有的品质雪都会有的
我未料到今冬的雪会比一壶酒更猛烈
雪来时照常还是11月。日子过得像风一样
我还没有来得及把雪牵挂心上
雪就来了。雪是冬天藏而不露的眼神
一半落在女子盘起的发髻上,飘散
一半落在女子高耸的乳房上,圆润
雪在夜半来临,不曾跟我打一声招呼
我翻看日历,日历翻看早晚的寒流
雪便不声不响落上窗台。雪
轻轻推开冬天虚掩的门,季节
突然像初潮的少女,蓓蕾在一片红里发芽
雪说来就来了,不声不响却如此猛烈
一只酒杯在我的手心猝然碎裂
这个冬天会不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想,这场雪必需用我一生的时间慢慢消化
这场雪必被写进历史,为白做最后的绝笔
我守着一壶温酒,不担心雪的洁白
只担心你走路的姿势像一瓣轻盈的雪花
河面覆盖着透明的冰
逝去的背影,疼痛且彻骨
——《雪最像轻柔的文字》
我只是抄录了树义的几首诗,都是有关文字的,我不想做什么评论,因为我对文字的理解确实不像树义那样深邃。我抄下它们来,只是想把我对树义诗歌的理会传达给所有喜欢树义的人。
我曾在电话中对树义说,我想给他写一个史上最短的序。因为诗歌可能只和阅读者有关,并非干“序”的事。但写了下来,还是长了,情必如此,理自如此。谨此而已。
三十年前,我就曾在给诗友写序时说,所谓“序”,其实就是一道帘子,现在我为树义卷起帘子,欢迎大家光临。
李杜
二零一八年九月谨识<br> <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1g3f9y5g?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李杜:赵树义散文创作管窥——在赵树义散文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a><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