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清荷

丽心

<h3></h3><h1>  虞姬沟流到村庄的南面,变得宽阔了许多,那儿正像虞姬因孕而隆起的腹部。但这个宽阔的地方,我总觉得是人为的,建村的时候,是谁挨着虞姬沟又像东挖出这几十米呢?别看这小小的几十米水面,它正对小赵庄形成环抱之势;上海最繁华的地带,最具标志的东方明珠,不就是黄浦江环抱着吗?水,象征着财富,是财富着环抱着我的村庄呢。美好的愿景一直是鲜花得以绽放的阳光、空气和水。</h1><h1> 不仅如此,祖辈们更赋予这个村庄内涵的,是在这个方塘里,还生长着一片清荷。</h1><h1> 初夏时节,水面平静。卷着尖尖角的小嫩荷,刚从水中探出半个头来,还没来得及辨明方向,纤细透明的幼蜻蜓们就恋上她了。他们比我更喜欢小绿荷,看那只蓝色的小蜻蜓,正在小绿荷的头上盘旋着,他努力地用高于人类几千倍的眼力劲儿,仔细地瞄着,思着,是荷叶的小角处最养眼,最清香,还是卷心处最鲜滑,最柔软呢?小蜻蜓也挺为难,哪儿呢,他选来选去,终于俯下身子,伸手摸了一下:“呀,这儿有颗露珠,闪光,找个柔和地方。”他又猛地飞起来,调整下思绪,再次俯冲下去, 觉得翅膀已经有些沉了,不能再犹豫了,就憩在梭子尖上,既能看到小鱼儿的后空翻,还可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倒影,如此惬意 ,这样美好,他终于落下了 。蜻蜓太钟情于小绿荷了,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专注的蓝蜻蜓一动不动地,他憩息了。不行,这一歇可能就大半一整天的,我要看他,飞呀,飞的,我抓起一把泥土,朝蜻蜓撒去……嘿,迷了他的蓝眼,破了他的美梦,还掀起千朵小涟漪:“小荷怎么单是你的,我要让小黑小白吃到最嫩的呢。”</h1><h1> 后来读书了,当读到杨万里的“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觉得也只不过是实写而已,更何况蜻蜓怎么会“立上头”,明明是憩上头、玩上头嘛。</h1><h1> 夏天,暑气蒸得人直冒汗,惟有清荷“卷舒开合任天真”。不管是高的,低的,都使劲地长,使劲地膨,以至于茎叶内是满满的小孔。喜欢莲吧,生个七窍玲珑心呢。莲叶何田田呀,出水很高的叶子在热浪中摆动,像众多少女翩翩起舞的裙裾;还有“水面清圆”的叶子,最妙的是上面还坐着一只小青蛙。那青蛙自得自在地如神仙,还鼓起它的下颌呱呱地问:你能和我一样?</h1><h1> 写荷叶,必然绕不过花。朱自清描写荷花是十分准确并极具情态的,他的“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的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我非常喜欢“羞色的打着朵儿的”那朵。没见过实景你绝不能想像出此情态。读周敦颐的“莲之出淤泥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吓一跳,他写的是荷花吗?我怪他为什么不写菖蒲,菖蒲也是从淤泥底钻出来的,也做到不染,更濯清涟而不妖呢,那墨绿,那风骨,如幽兰。我玩过太多的荷花,庄里的女孩子都玩过;可我们哪里是亵玩呢!</h1><h1> 现在是视觉时代,高像素摄像机加软件处理的荷的图片,太唯美了。唯美就缺少了审美。我认为 视觉里最美的荷应该在中国画里。我村庄里那片清荷就有中国画里的意境,每每看到齐白石的荷花,我就联想起小村之荷。</h1><h1> 可画里又是闻不到荷香的。荷香是一幅什么模样?荷香是一位超凡脱俗的姑娘,你朝她身旁一站,她立刻清洗了你一丝一发,一肌一容;她顿时涤荡了你五脏六腑,七窍八孔。“香远益清”,“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两句描写几枝荷香,倒是很准确的。</h1><h1> 庄里边还有一个荷塘,就在我家的东北。两处香熏着,竟使得小村的人久居荷室,竟不知其香了。为了能更好嗅荷香,我们会跑出村子,在外面玩一会,再跑进村里。</h1><h1> 东扯葫芦西拉瓢,写了这么多,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瞎凑字数。可不写这些,怎么由物及人呢?是吧,荷的主人是谁?他怎么会想起来放上一片荷?他知道青莲高洁的情怀?是为了莲藕?</h1><h1> 据说是住在村子最南边的杨家。杨家的老头老太太在我们庄里被称做老太爷老太奶,他们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听说他家的大儿子参加给过革命,解放后就在县里当领导,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回过家乡。</h1><h1> 小时候的我们,管他荷是谁家的,我就知道我家的小黑猪最喜欢吃荷叶了。清晨挎上蓝子,拿着镰刀,到荷塘边,能削得满满一竹蓝子的荷叶;回来时把大伞样的荷叶,顶在头上,或把荷叶裁去中心再披在肩上。‘‘葺之兮荷冠,制之兮莲帔’’,我们那时比得了屈子。</h1><h1> 回到家,把荷叶先切细细的丝,再斩碎碎的末。兑上水,拌上糠,给两只小猪吃。“嘭!嘭!嘭!”“嘭!嘭!嘭!”俩小猪整齐地有节奏地享用它们的盛宴。一会儿,荷叶就被它们捞完了,小黑一看盆里剩的全是清水,长嘴巴一撅,把猪食盆掀了。聪明的小猪知道家长在骗它,经常奋起反抗,还记得有的猪唇上就被残酷地穿上钢丝圈儿?还记得有的猪槽是水泥筑成?我拿起根树条,扬得高高地:“你再撅盆,看我不抽你,小丑奴儿!”小黑吓得跑到猪圈的最里边,两只黑琉子似眼珠噗噗地看着我:“嘿!看你够不着我。”</h1><h1> 我刚把盆拣回后,它们又跑到圈门口嗷嗷地叫。小白没吃足,小黑没过瘾。我安慰说:“明天再吃啦。”它们满怀希望又无限信任地回去了。</h1><h1> 深秋,一场雨连着一场雨,水塘里的残荷听着珊珊雨声,绝美。林黛玉说她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但独独欣赏“留得残荷听雨声”,但我觉得黛玉还应该喜欢“翠减红衰愁杀人”,都是李商隐的。</h1><h1> 小村里有两处绝美的诗意,不知亲爱的乡邻能欣赏否?我担心他们不懂,乡村野夫的,能体会高雅的绝美的意境? 种荷的人一定是懂荷的人?我都在想着墨泥中莲藕,白花花,脆生生,削去薄薄的一层皮,切成煎饼屑似的片,在开水里烫一下,不用香油盐姜末调拌,自然之至味呢。</h1><h1> 深处的莲,在雨声渐渐地歇息后,在飒风的击打下,落子了,莲子落在黑如青墨腻若膏脂的淤泥里……</h1><h1> 初冬,田里的庄稼收净,颗粒归仓。太阳还暖暖照着,荷最高兴的时节到了。</h1><h1> 清闲下来的男人们总是寻着出劲儿的地方,以曹思铁为头几个青壮年男子会把虞姬沟扎成一节节的堑,再用根长绳系在巴斗上,一人捽住绳的一端,两人一组,攉水。一下一下地,他们倒干了荷塘里的水,他们捉了戏莲的鱼。接着,我们全庄的人挖了莲下的藕。</h1><h1> 我庆幸自己的腿真长,那一次,又让我赶上了。看着乡邻们纷纷下去挖藕,我又没找到家人的身影,我决定自己下沟。脱去花布鞋,卷起裤腿角,顺着人们的脚印,我朝淤泥深处踩着。薄油泥从我的趾缝间齐齐刷刷地钻出,宛若几只活蹦乱跳的小泥鳅,在我的脚面上嬉戏,瞬间又隐藏起来,我突然就明白那个小动物为什么称做泥鳅了。当我现在回想起那时脚丫子踩薄油泥的体验时,就有婴儿在母亲耳畔亲昵的幸福感。脚在泥里踩寻,心在想能踩到一节,就意味着一整根,一整根够一家人美滋滋地吃一顿。可藕呢,它竟会和人捉迷藏,有的人已空手上岸了。太阳下山了,天边的红霞假惺惺地燃烧着,泥水含不住热,瞬间冷下来。我不想白白地沾一身泥,就狠狠往里踩,泥中的枯草烂石吓得遁隐起来。莲藕真懂我,它欣喜地来到我的脚下,我踩松了附在它周围的淤泥,轻而易举地捧起它。当我举着那根沾满淤泥的莲藕时,岸上看景的大婶惊呼:“这丫头!” 我不露声色暗暗惊喜:藕该有怎样的智慧,越是长在淤泥里,还越清白,还越清香。回家我就用井水冲掉上面的泥。</h1><h3></h3><h1> 冬至,虞姬怀抱着莲子,深深地睡了……</h1><h1> 荷的心,是清心; 荷的事,是四季的闲事。</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