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也该出发了,目的地是佛峪口村后的黄龙寺,米汤锅。</h3> <h3> 由县城出发,沿209国道往北,张吴方向,路过张吴集市,从史家窑村门楼(史家窑属河津,与佛峪口村仅一巷之隔,佛峪口隶属稷山县)进入到盘山路,蜿蜒向北。</h3> <h3> 绿意仍在,路边树上的柿子红的鲜艳,我们在这浓浓的秋意中投入到大山的怀抱之中</h3> <h3> 远远望到了山顶的塔,到了,就这儿,思绪一下回到了三十年前……</h3> <h3> 那是1988年的上巳节(农历三月三),班主任张老师为了缓解初三学生的压力,让我们去佛峪口的山里游玩,去探幽那里的文夫子洞,说是唐代诗人王勃讲学的地方,:王勃,就是我们脍炙人口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作者,而且是河津人。哇塞,王勃是我们河津人?老师的介绍让我们充满了兴奋,骑车,带上干粮,朝山里出发……</h3> <h3> 由山谷口进入,一路左顾右盼,此时两边山色已经空翠,还摇曳这几束小花,少年心情比花还灿烂,嬉笑打骂中来到小山下,见山顶有塔,攀蜒而上,山顶是一块空地,塔竖立在西侧,是用青石磊起来的,九级,一人高处有塔洞,洞里三尊石佛,庄严打坐。塔东侧是个院落,墙壁半塌,蒿草丛生,十几尊石佛横七竖八的倒着,佛头已经不见,应该是以前上山的村民破坏了,倚墙有个石碑,一同学看后说这里叫黄龙寺……我们的心思都在老师说的那文夫子洞上,无暇细看(也确实没啥看的),匆匆下山,继续前行。</h3> <h3> 山谷悠长崎岖,或水塘或窄石阶,越走越深,越走越渴,终于走到有条羊肠小道的小山坡下,想回头感觉走得太远,往前走又前途渺茫,什么破文夫子洞,什么破王勃,我们只要水,我们只要回家……给我们带队的研究生临时老师终于发话:哪个学生是附近的,去找水找路?一同学应声独自顺羊肠道上去了,许久,提一小桶水回来,十几个分着喝,我是最后一个,里面还飘着一片树叶。带回来的消息是上面有个村叫东沟,住着四五户人家。我们蜂拥而至,喝了人家半缸水,分了四五个馍馍,完后顺着老乡的指点沿另一条小路回到了闫家洞村,再回到佛峪口,等骑回学校已经是晚上八点,我那派我们游玩的张老师长吁一口气,估计心里懊恼的嘟囔:再把这一帮娃娃给丢了?</h3> <h3> 少年的玩心是无休止的。紧张的初三生活转瞬就步入了高中,陌生的环境里碰到了一同窗兼同铺的伙伴,个不高,浑身透着精明劲,正巧他就是史家窑村的,勾起了我未竟的文夫子洞探秘。他娓娓道来:听他的老乡说文夫子洞在半山腰,洞里阴暗潮湿,满地的铜钱,蛇粗如蟒,ao ao虫有拳头那么大,曾经有仙游的道士来过这里探宝,稷山河津两家公安曾联合组织有经验的山民上去过,因为怕惊动神灵而作罢。黄龙寺相传是明太祖朱元璋为他母亲建造的寺庙……寺庙下面有山泉,叫米汤锅泉水,这泉水是神水,熬出的汤香浓,空口喝,甘甜。我眩晕了,我们曾经差点被困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故事? </h3><h3> 不行,我一定要再去一次,为了那铜钱?为了那蟒?为了那虫?一定不是,就是因为不甘心。</h3><h3> 撺掇几个相好的室友跟随我同铺趁礼拜天出发了,二八自行车一路高歌,再次向北山出发。</h3><h3> </h3><h3> </h3> <h3>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h3><h3>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h3><h3>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h3><h3>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h3><h3>没有钟磬音,清晨的山间更寂静,偶尔的无名鸟叫回荡在山谷,格外清脆,几个少年从黄龙寺的阳坡爬到了山顶,风景依旧如去年的模样,尖塔,石佛,残垣,对面山坡上的一支杏花还是桃花,格外入眼,犹如一枚婀娜少女。我们在山顶朗诵刚学的诗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h3><div><br></div><div>书生意气,挥斥方遒。</div><div><br></div><div>指点江山,激扬文字,</div><div><br></div><h3>粪土当年万户侯……’回音袅袅,意气风发。我们是从阴坡下山的,一条小石沟,泉水汩汩流向山脚,汇聚到一个柳树下面,积成一滩,水苔翠绿翠绿的。至于文夫子洞,仍然不知道在哪里,倒是同学母亲给我们准备的汤粥格外香,同学父亲说这粥就是米汤锅的泉水熬的。</h3> <h3> 时光像一条悄悄游走了的小船,它的身影隐约在了天际里,而身后留下的浅浅的波纹,那波纹就是我两次寻觅未果的文夫子洞,还有那各种传说<br></h3> <h3> 家里有一本光绪版河津县志的再版,是父亲的藏书,第一次因为一个地方一个人物而查阅资料,就像小学生查字典一样。但得到的却颠覆了我的思维,那个洞叫文中子洞,那个人不是王勃,是王勃的爷爷王通(当时就没听说过这个人)。里面记载:王通,龙门人,隋朝大儒,三字经中五子之一,号文中子。给隋文帝献太平十二策未被采纳,遂回家授学,求学者自远而至,盛况空前,有“河汾门下”之称。不仅及门弟子多达千余人,还结交了许多朋友和名流,其学生薛收、温彦博、杜淹等,都是唐太宗的股肱之臣。友人房玄龄、魏征、王珪、杜如晦、李靖、陈叔达等也曾都在学问方面受益于他,均为隋唐之际历史舞台上的主要角色。</h3><h3> 河津历史上有这样的大人物?我像一个揣着别人一个秘密的人,想找人透露,当然最想马上告知我那初中的老师和高中的同学。</h3><h3> 当地人之所以叫文夫子,是把王通当成和孔夫子一样的人了,夫子就是指一个行业的佼佼者,世人多崇文。</h3><h3> 县志上还记载,王通讲学的地方叫黄颊山,洞叫文中子洞。王通有个弟弟叫王绩,号东皋子,是唐代山水田园诗的先驱。王勃不用说,那脍炙人口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是学生必背古诗;还有那千古流传的骈文杰作〈滕王阁序〉。王氏一门三人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都赫赫有名,做为也是古耿龙门的后人,我那种家乡自豪感不言而喻,恨不得马上结识更多外乡朋友,好在他们面前口若悬河洋洋自得一番。</h3> <h3> 告别校园、工作、结婚生子,人生角色转变,生活各个方面纷沓而至,那个文中子洞只能在偶尔的清闲时间想一想,却始终抽不出时间再去一趟,但那个三王是一定要再查一查的。</h3><h3> 一次偶然机会,在新华书店里碰到一套处理的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为了查阅王通王勃的资料,依然买下这枯燥无味的正史。里面什么各个朝代的政治概况,经济状况等等,硬着头皮往下读,只为找到王通、王绩、王勃以及河津的其他古名人。要是上学时有这股学习的劲头,也不至于每天为了几个馒头钱东奔西顾。</h3><h3> 通史从上古传说到隋唐以前的两卷看下来,我的人已经变的神神叨叨,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扎头巾穿长袍的古人,看每个人都要想这个人生在古代啥状况,看脚下就在臆想古代这块地发生过什么……每天脑子里沉沉的,仿佛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快不能承受这历史之重。总算轮到隋唐卷了,第五节,隋朝的文化,98页——儒学。</h3><h3> 没有王通,没有?〔隋书——儒林传〕说,汉魏大儒多清通,近世巨儒必鄙俗;而隋朝最著名的儒生只有刘焯、刘炫二人,这二人就是鄙俗巨儒的代表。王通是文中子呀!仅次于夫子称号的文中子连大儒的行列都进不去?</h3><h3> 实在心不甘,继续阅读,终于在通史第四卷的初唐诗人这一节找到了。摘录如下:居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正是一个浮躁浅露,器小识短的文人。其祖父王通,隋文帝时为蜀郡司户书佐,后为蜀王侍读。隋炀帝大业末年,退归家乡绛州龙门,聚徒讲学,不久死去。王通生于五八四年(隋文帝开皇四年),死于六一八年(唐高祖武德元年),一生仅有三十五岁,回乡讲学,仅有很短的岁月。隋末大乱,决不能即时聚徒多至千余人。更不会有李靖、房玄龄、魏征、温大雅、陈叔达等唐初将相来“北面受王佐之道”。</h3><h3> 真是历史不忍细读,再往后读就是举证王通后人捏造事实吹捧王通达到无耻地步,妄造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的无稽之谈,李德林死于五九一年,即使请见是这一年,王通还只有八岁……</h3> <h3> 剧情反转的让我无所适从,是靠近真实的恐慌?还是泡沫破碎的失重?我不知道。反正需要换换脑子了。放下通史,拿起金庸,重新徜徉在如梦如幻的武侠世界,把自己幻想成一代大侠……思维转换,人就马上轻松起来,世界仍然是绚丽多彩,那黑白的历史沉重感被静静的放在了一个小角落,等待再一次触动。</h3><h3> </h3> <h3> 心智成熟总要靠岁月磨练,随着年龄增长,满脑子的理想化逐渐理智。再次回到历史书籍当中,范文澜版本算一家之言,那别的版本呢?于是疯狂购书,由通史到上下五千年,再到史记,唐诗宋词元曲又到中国野史,中华故事宝库转到十万个为什么……正版太贵就找盗版。囫囵吞枣、半知半懂,只看得肚子成了杂货铺,眼睛成了近视,开始有了文人的穷酸气质,嘴里时不时还冒两句不着调的文词,甚至拿起毛笔开始练钢笔体的毛笔字。一个文中子洞和王通看把我祸祸成啥样?篮球场上的矫健小伙一下子变成了文质彬彬的老学究,还美名其曰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h3><h3> 让我对王通彻底失望的最后一击来自一次与父亲的闲聊。问起河津多年来的变化,父亲言道:原来通化,里望两个地方属河津,于1972年才分出去归万荣了,下化乡归到河津,七十年代以前通化里望人在河津从政居多……我知道通化是王通家乡,估计通化这地名都是因为王通而立的。姑且不论王通的历史地位,只是现在属于万荣人就和我们河津没啥关系了,凭啥研究他那么久?一下子觉得范文澜先生太可爱了,你说这是不是酸葡萄心理?还听说文中子洞坐落在稷山境内?</h3><h3> </h3> <h3> 一个王通从心头卸去,卜子夏、司马迁 、薛仁贵、薛瑄纷沓而至,县志里的河津名人挨个研究,随便一个都比王通强。结果差强人意,卜子夏——河南人;司马迁——被韩城抢走;薛瑄——也归万荣了。就剩一个薛仁贵提枪跃马独自溜达在寒窑!韩城、万荣,我跟你们不共戴天。</h3> <h3> 关于王通与文中子洞,在平淡的岁月里还偶有听说起,有的说我当时喝水的村不叫东沟村,而叫割条柳村,文中子洞里雕着刘关张三人的石像;后又听说河津文联组织一帮人去过文中子洞;万荣修建了什么王勃公园,把王通的著作雕刻竖立在什么地方等等等等。我听着也兴趣索然,倒是时常想起那个去过两次的黄龙寺,听说我跋涉过的山沟边修了公路。 </h3><h3> 河津,无论在广袤的祖国大地还是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都是个小地方,但我是土生土长的河津人,有没有名胜古迹或者历史名人我都一样深深的热爱它。这里有我成长的足迹,至爱的亲人。王通无论是河津还是万荣,文中子洞无论是在河津还是稷山,都只能在我心里留一抹色彩,左右不了我对历史文化的兴趣和我对我家乡的热爱。文中子洞,去不去已经不重要,黄龙寺,我是一定要再去一次,那里的风景是否依旧?石碑是否还在?石碑的内容是什么?是不是同学说的是朱元璋为他母亲修建的……</h3> <h3> 距离上一次去黄龙寺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趁着今年秋高气爽的天气,我上窜下跳、各种威逼带利诱的撺掇了以前高中的几个同学驱车前往,完成我三十年的心结。</h3><h3> 路,就是前几年刚修的,与我当时在山沟里跋涉的感觉完全不同,周围一切已经陌生。花应该还是那花,树还是那树,在我心里已经是花非花,树非树,物是人非缘于我已经不是那个少年郎了。</h3><h3> 望见塔尖,下车,山下乱石铺道,弓腰蹒跚几步已是气喘吁吁。那棵熟悉的柳树一下映入眼帘,那池塘也一定还在。三十年了,三十年了,你还矗立在风中等我,像个翘盼多年未归游子的母亲。池塘依旧翠绿,山上汩汩细流仍然一点点注入这池塘。</h3> <h3> 就顺着这乱石泉水路往上爬吧,这是当年我们下山的路。少年时一鼓作气就能上去,现在得来回休息几次,脸红气喘,腿脚打软,塔尖还是那么遥远,若不是心中有坚定的信念,早就半途折返了。</h3><h3> 终于到顶,黄龙寺,我来啦!!</h3><h3> 塔,还是那塔,碑,还是那碑,蓬草遍地,残垣断壁;石佛却没了影迹。</h3> <h3> 顾不上许多,先让同学帮我拍照,每个角落都留影,不是为了自恋,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保存下来。碑前,塔中,墙壁,草丛……</h3> <h3> 平稳了喘息,该看碑文了。阳光刺眼,让同学把带着的矿泉水泼在上面,赶紧先拍照,怕水干了又看不清。</h3><h3> 碑文记载,黄龙寺建于明成化帝癸巳年间,查万年历是1473年,距今545年。</h3> <h3> 原来建造此塔的原因是:这里的几座山下有泉,根据水线连在一起,此处若龙嘴,是泉水的起源,山顶又是平地,遂建寺立塔,命名曰黄龙寺。</h3><h3> 明成化帝,叫朱见深,也就是明宪宗皇帝。父亲明英宗就是在位期间土木之变被瓦剌俘虏的皇帝,被俘之后,于谦立明代宗继位,粉碎瓦剌的要挟。英宗被放回来以后复辟,废代宗,杀于谦,立朱见深为太子,1464年去世,17岁的朱见深继位,为成化帝,1487年去世,在位23年。成化帝在位期间,擅画神像,好方术,宠爱比他大17岁的万贵妃,标准的姐弟恋。万贵妃去世后,同年八月,成化帝也悲痛相随而去,谥号宪宗。</h3><h3> 黄龙寺就是成化帝九年建造的,不是我同学说的朱元璋为母亲建造的。而我当时还曾一厢情愿的设想:说不定是明朝建文帝躲避他朱棣叔叔扮成僧人云游到此建造的呢?</h3><h3> 如今黄龙寺早已破败,寺庙主持还不知道跑了几百年了,就连三十年前我见到的那些石佛都无踪影。站立在断壁蒿草中间望着山下,原来的山沟上面公路蜿蜒,山坡上一群低头吃草不喑世事的羊群,只觉得世事无常,三十年一晃而过,少年弟子江湖老,岁月如白驹过隙,蓝天上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只有那青山绵延,脚下的山泉依旧甘甜,终日不息……</h3><h3><br></h3> <h3> 上山容易下山难,心结解了,仿佛精气也有点散,原路下山腿都打颤,这气泄的不是时候。拽着两边的荆棘丛,顾不得刺扎手,脚稳才是第一。半路再歇息一下,用浇完碑的空矿泉水瓶打点沿坡的泉水缓口气。别了,黄龙寺,别了,山坡上的野花和花上飞舞的蜜蜂,还有偶然碰到的那条草蛇,我要去寻找这股泉水的汇聚地——米汤锅。</h3> <h3> 由黄龙寺向北行一公里左右,就是米汤锅了。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半山坡,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帮学生经东沟村返回时路过,水从石缝里流出,山民在缝里楔一片小木条,把水延伸出来。我们用空罐头瓶盛水时碰到一挖药材的老人,碰巧还是我亲戚,他看到我们一帮少年来游玩,嘴里念叨:这破地方,有啥好游的?我们是没法子要养活家才来……</h3><h3> 现在公路直接修到了那眼泉水跟前,建一小庙和蓄水池,听说要开发这米汤锅的水,没了下文。二十年前河津城就有一个卖过这桶装米汤锅的水,好多城里人都知道,最终没坚持几年。</h3><h3> 我们来到跟前时碰到两三个人在这里用三轮摩托车拉水,听口音是稷山的,送了我们一小壶,说直接喝下去肚子不会疼(现在的自来水已经不能直接饮用了,需要净化和烧开),果然如此……</h3><h3> </h3> <h3> 三十年这一旅,如梦、如幻,仿佛我还是那少年,在山顶意气风发,大声朗诵着: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那几个小伙伴,你们是否也记得?</h3><h3> 给我们找水找路的——闫新善,</h3><h3> 第一个看碑告诉是黄龙寺的——张武廷</h3><h3> 给我最多传说的我的同铺兄弟——史效武</h3><h3> 在山顶一起朗诵毛泽东诗词的——张泽平,闫贵龙,徐林君,杨振宁……</h3><h3><br></h3> <h3> “这一下午就为了你一个人那个什么破梦忙活了,你这个骗子!”“是是是,回回回。”在同学们的揶揄声中我们返程了。天,是那么蓝;山,是那么静;心,不喜不悲,摘一枝晶莹红润的柿子,回家……</h3> <p class="ql-block">———————————2018年10月22日</p> <p>后记:终于在今天找到了那个东沟村,其实是江沟村,原是要去拜访一下,门口的狗没系,终是害怕了一点,只能在路边远看……心中无憾了。二零二零年十月十七日下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