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桃花江

古塘桥人

上世纪三十年代，有一支唱响中国大地的歌，叫做《桃花江是美人窝》。今年初夏，我和湘雅医院肖平教授夫妇结伴去了桃江，也就是去了一趟美人窝。

从长沙出发，沿长益高速一路疾驰，到桃江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益阳的朋友早到了桃江等候，待我们进了桃江县城，便引领我们径往资江岸边的鱼馆而去。

鱼馆专吃资江的活鱼，那味道的鲜美，自是无须言述。又正临着一条滚滚而来的资江，江水湛蓝，有水鸟三三两两在江面上掠过，那景致，也真是美极了。

美食伴随着美景，又想象着自已一行正置身于美人窝，所以，这个初夏五月的桃花江，给了我许久难忘的记忆。

午饭后，送走益阳的朋友，我们便去了资江岸边的凤凰山。

三十年前，我曾经去过一次桃江，在小县城的招待所里住过一晚。正是那次桃江行，我去了凤凰山。那时的凤凰山，是桃江县治所在地。我们去县政府，从资江岸上顺着一条小马路上山，记得漫山古树，县里的政府机关就建在古树林里。无数只水鸟在古树的上空翱翔，四周一片鸟语，山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鸟粪。

这是我三十年前的桃江凤凰山的印象。

而今，我们爬上凤凰山，山上已不见那多的鸟，也不见那多的人。桃江县府已从这里搬迁到了新址，人去楼空，几栋小楼在古树林里有着几分孤独的守望着山下的那条滚滚的资江。

哦，岁月！三十年过去，我渐渐老了，凤凰山上的鸟们也该是老了！老了，便不再在蓝天飞翔了？！

桃江变了。桃花江变了。桃花江边的凤凰山也变了。

好在，山上的古树依然蓊蓊郁郁，高高的树尖直刺云天。透过树林，隐隐约约地看到江岸上有一座宝塔，这便是桃江著名的跃龙塔。我们沿着林间的一条石级去了塔下。古塔不甚高，一面临着凤凰山，一面临着资江，鸟瞰着山下的那一片县城。

我们在跃龙塔下静静地看着资江。

呵，资江，你从远古走来，见证了千万年的沧海桑田，见证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见证了桃江这片土地上最原始的茹毛饮血，以及桃江历史上无数英雄的落魄悲歌。

比如，离我们远去了两千多年的诗人屈原。

两千多年前，楚国三闾大夫屈原为奸臣所陷害，被放逐江南今洞庭湖湘沅一带。在今湘阴县玉笥山，屈原作《九歌》，又在资江和桃花江交汇的凤凰山上，屈原满怀悲愤地向茫茫苍天发出《天问》。也不知那是怎样的一个日子，是晴天？抑或雨天？

就是在那年那月那日，屈原立于凤凰山的绝壁之上，脚下，是滔滔资水，他仰望苍天，一连提出了170多个问题。

绝壁上两千年前的那株古松，见证了屈原怒向天问时的电闪雷鸣。原本晴朗的天穹，骤然乌云滚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古松下的屈原，以笔当剑，直刺不公不正的苍天！

呵，原来屈原天问的日子，是个狂暴的雨天。

暴雨如注的日子里，一篇千古奇文，一曲千古哀歌，就诞生在我们游历的这座奇山之上。

屈原在桃江的住所，相传在距凤凰山约10华里的花园洞。居此期间，他还出资修建了一座三闾桥。如今，花园洞仍有书房村和三闾桥遗迹。在屈原作《天问》的凤凰山，旧时建有凤凰庙，世代祭祀屈原夫妇。每年端午节，庙前的资江和桃花江上，人们用划龙舟来纪念这位古代的圣贤。在屈原作《天问》处，曾筑有天问台，台上建天问阁，可惜于清道光年间毁于一场大火，今仅存一块“古天问阁”遗址石碑。

我站立在凤凰山的这处绝壁之上，极目资江两岸。江岸上，青山座座，村庄处处，阡陌纵横，鸡犬声闻。我不知两千多年前的屈原，是怎样寻到桃江凤凰山这个地方？青山何幸？资江何幸？在这一方山水里，有幸客居过一位如此高德的圣贤？！

资江在夏日的太阳底下，静静地流。无语。

如此感憾一番，我们一行，才从凤凰山上沿路下山，到了碧波滔滔的资江边。

江边，从凤凰山上突兀地伸出一块约四、五平方米的大青石，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屈子钓鱼台。

屈子钓鱼台，与陕西渭河边上的姜太公钓鱼台、浙江富春江畔的的严子陵钓鱼台，并称中国古代三大钓鱼台。立在钓鱼台上，看江水涛涛。我想象着两千多年前，那样一个又一个的晴天、雨天，抑或不晴不雨的阴天，在这块并不宽大的青石台上，有一位空怀激烈的志士，手持一杆钓杆，独钓资江！

江风，正一阵阵刮过。我忽然明白了：正是这一钓清江水，从此，传说了千年，也让后人景仰了千年！

屈原在这里，钓的是人心！是民意！是世间的正道和公义！

我们一个个踏着岸边的小石级，登上屈子钓鱼台。

古钓鱼台上的青石，已被世间的风雨和登台的人们的脚板磨成如石镜般平滑。

多少年过去，它依然卓立江滨，惯看着人间的秋月春风。任江水悠悠北去，亦任岁月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钓鱼台下的资江水，在太阳底下发出鳞鳞的波光。

钓鱼台上的我们，正在思想着什么？

忽然，我仿佛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遁着声音寻去，目光的远方，有一位古装的老人，正在资江岸上向我们走来。

哦，屈原！是屈原！是我们的先贤屈子！

江风起兮！

我忽然泪流满面！

这里，就是资水。

这里，就是天下传唱的桃花江。

桃花江是美人窝，美人就在这片山水里。

桃花江畔多故事，一任时光远逝，江水横流！

（2018.10.21.晚，补记于南山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