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给所有的“北乡欸”: 模环溪的孩子

氟利昂

<h3> 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一条溪流,龙北方言里我们叫“夺溪”——事实上它只是蜿蜒龙游北乡的一条小河流,但是在清冽冽的铜山源水流里,在绿油油的丰收稻田间,这条“夺溪”掀起我生命中无数的第一次波澜:我在它的怀抱里学会了狗爬式,并且一个人挑战自己游过桥底;夏日的清晨溪流蓄满了河水,还来不及灌溉两边的庄稼,先给钓鱼的儿童满满的收获;无数个黄昏或者夜晚,母亲带着我和姐姐,走过大桥往东北方向,去到一个叫塘边的小村,那里有对老人是母亲的义父义母,那是多么温暖的记忆。<br></h3><div> 模环殿、模环溪,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40年后的一个秋日,我漫步“夺溪”边止步伫立,呆呆凝视,泪水浸满双眼夺眶而下,童年之景如电影重现于脑海:上世纪70年代,母亲在模环公社广播站工作。溪西的那幢2层楼就是公社大院,为了家人的生计,母亲还要去田里收割,而屋子北面那片小小的菜地,每到夏季就挂着沉甸甸的辣椒。母亲是个热心肠,她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每天传遍村头田间,她用与人为善,为自己和一双子女争得了生存的空间。</div> <h3>我在模环生活了10年,小学4年级随母亲到了县城,参加工作后又辗转到了更多的地方。所谓的母亲河,应该就是童年的这条“夺溪”。生命最初的十年,是挥之不去、标签一样的记号,像一道灵光,照亮我的岁月。对比当下的城市乡村,老家几乎没有很大的改变,静静的“夺溪”默默地流淌,就像母亲奔波了一辈子,最后栖息在溪的对岸。农村的风水讲究坐北朝南,可是母亲的那片墓园却是朝东的,我曾经一度为此困惑,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流动的河水何尝不是生命的永恒?</h3><div> 模环溪发源于龙游县志棠池坞源,流向东南转南,经张家、白鹤桥、横山、模环、兰塘,在风基坤村附近注入衢江,全长26.3公里,流域面积97.2平方公里,模环溪灌溉了龙游北乡的大半农田,也孕育了善良勤劳、爱憎分明的“北乡欸”,这个“欸”字是我杜撰的,是第一人称‘我’的龙北方言读音,出自古老的吴越语系,但至今我没有在汉语词典里找到确切的音标。</div> <h3>还记得母亲确诊后我给母亲买了一根拐杖,被她责备说我乱花钱。然而几乎就在一转身,母亲就变老了,最后一年间牙齿、耳朵、视力全部退化,脑梗后眼睛也呆滞无神……但在生活面前,母亲从来没有屈服过。母亲生活的一辈子,都在节俭中度过,即便她的晚年,家庭已从物质匮乏进入到过剩时代,而母亲还是难以适应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一切只求满足日常使用即可。我现在的家有前庭后院,每层楼功能不同,健身房有光线、书房有茶香,露台有晨昏……这样的生活,本该是母亲享受晚年的生活方式,可是母亲已经长眠在老家的山坡上了。</h3><div> 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而母亲的祭日,却是孩子永远的纪念日。走过大半生之后,不管经历过什么挫折变故,不管经历过什么人事变迁,甚至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子,走在母亲河边,孩子仍是少年。今又小雪,母亲离开我已一年了,可我总觉得她无处不在。天晴时空气里都是她的气息;闭上眼睛,她的模样会清晰地在我眼前闪现;当我想要放弃时,眼前又会出现她的影子。母亲用生命的逝去,唤醒我沉沦的身体,换来我生命全新的开端。而母亲对我后半生的理解与改变,都蕴藏在每一次奔跑、每一次回乡之间,我不能辜负余生的安静与快乐,更好地活着,才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div> <h3>这些年来,各地很多乡村因为特色经济的发展而日新月异,有的外来人口甚至超过了本地原住民;即便偏居山间一隅的古村落,因为交通不便保留了传统的建筑古宅,时来运转也成为现代人寻求乡间文明的新去处。而我童年生活的这个地方,却几乎错过了时代的发展步伐,至今没有一幢商品房,找不到一家像样的饭店。卖油条的代销店,供销社里的连环画,依旧矗立的老房子和新建的小楼房彼此照应,那不曾远去的童年记忆,让我感怀人生的累累责任,它因苦涩而甘美,因忧伤而怀念,是远行的游子对家乡所行的亏欠礼。</h3><div> </div><div> 如果把人的生命和自然季节相比较,人到中年已到生命的秋天,在经历了春天的百花吐艳,夏天的绚烂多姿,已然到了收获、储藏的季节,该是积累生命的重量了。回首往昔,有世人眼中所谓的成功,更多的是坎坷与辛酸,但生命的初心并未泯灭,“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曾经为家乡的滞后而惭愧,正如为母亲的离去而难以释怀。可是为什么要担忧母亲河的波澜不惊呢?生命的累积已然厚重,模环溪的河水静静地流,正是那份持久、那份不舍,带上一方“北乡欸”的希望和执着,踏上轻舟,穿越险滩,驶向无垠的大海。“北乡欸”朴素的人生观引领着我的生活,一如母亲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余生要走的路。</div> <h3>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记忆存在的意义,在于某个不知所以的时刻,让我们可以从往昔的温暖中汲取可以继续前行的动力。经历过时光的淘洗,走过岁月的变迁,读书、旅行、苦难、磨砺,让一个诚慌诚恐、七岁丧父的孩子,变成现在从容自如、不惧时光的我。当我再一次走在模环溪边,让种种情结从沉淀已久的记忆中漂浮起来、纠拧一起,成为岁月间洒落一地又拾不起的碎屑,铭刻的往事、孩提的旧事,一幅幅呈现在眼前。生命的历程固然有惊涛骇浪的猛烈,可是更多的日子是平淡如水的,我和母亲,和诸多的“北乡欸”,我们都是模环溪的孩子呵,我们一代代接力向着未知的目标奔去——为了前程、为了家国,只有依恋、没有离分!(方令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