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冲绳岛

林东之南（徐光）

表弟发来照片，是四姨在摩洛哥拍的，还是那样气质优雅地微笑。
我在下面点了一长串的赞，但是有句话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四姨真的老了。
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和她拍的。70年代初的山村，父母没有精力顾及到给我的人生留下一张光辉的记忆，让我如今只能从想象中去寻觅牙牙学语的自己。但是四姨想到了，她不怕麻烦，带我去遥远的市里，去长青公园拍了一张合影，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影像，我每每都在手机里一次又一次深情地审视自己，是的，我对它视若珍宝。1984年，她又带我去了承德避暑山庄，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

学文出身的四姨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但漂亮和优雅的外表并没有带给她顺利的人生，中年离异后一直带着表弟在南京艰难生活，在一个大学里做老师。2000年初，为了给在北京工作的表弟买个小房，她毅然卖掉了在南京赖以安身立命之所，自己搬到了地下室。就像世间为了儿女的万千父母一样，四姨用自己人生每一个孤独行走的晨昏，慢慢书写着伟大二字。
退休后，她去北京带孙子，孙子很皮很难带，幼儿园只呆了2年，多数时间在家里，等到孩子终于上了小学，四姨也真的老了。
小的时候，我家所住的山村离城里42公里，交通不算便利，四姨总是惦记着抽空来看母亲和我们，那时候的她家境甚好，年轻美丽的四姨的每次到来，都是山村里一道惹眼的风景，在我和姐姐的心目中，四姨代表着高贵、优雅和温暖，她是从云端走下来的仙子，是我们心中不老的女神。

四姨的人生义务已经竭力完成，所以她终于在摩洛哥舒心地微笑，我想她面对大海的时候，心中是否会回荡着那首，她自己的卡萨布兰卡。
表弟说四姨也不想出去，几经劝说她选择了摩洛哥。世上有那么多的国家，国家有那么多的城市，她却选择了那里。看到她的照片我还是想起了那部电影，若干年后重温已经少了许多感动，但今时今日，字字珠玑的台词却如此地契合我的心境。记得英格丽褒曼有那么一对迷人的双眼，即便是黑白电影也掩盖不住特有的光辉。
就像你，四姨。
但是她老了，我们实在无法把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和当年那个穿着花裙子走进山村的甜美女孩相拟合。近半个世纪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时光不再，我们对你的爱却与日俱增。

那天妈妈来我单位，从她家到单位乘2路公交，不需换车，两头加起来要步行1公里，妈妈坐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有点喘息，她说真有点走不动了。
这是她长住在江南的第三年，三年前，她还可以骑自行车来我单位，而现在，她乘车都觉得劳累。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再安排她们出国一次。但是父母坚决反对，一是确实走不动；二是不愿我花钱。这一年经济形势不好，每个人都应该觉得紧张和略微的困顿，但是我还是决定要安排一次。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条游轮线路，歌诗达赛琳娜，去日本，去冲绳，很适合老年人。母亲出身优越，少时的氛围让她始终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半生的苦难没有消退她内心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就像格言里说的，她就是那个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还能继续热爱生活的人。只是她们正在渐渐消退着热爱生活的能力。
时间就像针尖上的一滴水珠流进大海，一晃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心里泪落潸然。我是那样的爱你，但是我终究无法把岁月留住。

母亲还是很高兴，然后我就抓紧时间帮她们办手续，让父母在2018年的秋天，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父母在上海的码头发回来一张合影，笑的如此的舒畅和甜蜜。40年的艰辛困苦此刻都已经远去，她们即将从这里启程，明早，窗外就是蓝得醉人的大海。
四姨在我的朋友圈里为这张合影点赞，她说很欣慰孩子们做了这样多的安排，其实要感谢的永远是我们，即使我们在你们的余生里每时每刻都心心念念，仍然无法回报亲恩的万分之一。

一句感谢，请记得，我们是如此的爱你。
周末，当我坐在电脑前，万般深情地写着这篇文字，写着关于天下父母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就在此时，父母正在归程的游轮上安静地看海，四姨也许正在北非海滨的窗前写着日记。

永远记得那首好听的《As Time Goes By》，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当我不得不看着你老去，我也感受到那种伤痛，随着时光流逝，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