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山，是一种岁月……

凱哥

　　无需约定，秋天就这样不期而至。可我始终相信，时光的落叶，难以覆盖每一个古镇人心中的珠山情结。清晨，我登上“龙珠阁”的木梯，俯望古御窑遗址，墙头缺处见青山，那是一首诗，“山色川光南国天，珠峰千仞绿江前；萧萧停立秋云上，多是龙携出玉渊。”传说是五代后晋礼部尚书石和凝吟咏珠山的。

　　今人不知秦时月。又传珠山那时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番君——鄱阳县令吴苪策马路过此地，登上山巅，见其马立于山脚之下，青山绿水间，兴致顿生，逐将此山命名为“立马山”。因四周有五座山峦，便有五龙抢珠之说，唐代改名为“珠山”。明清两代，珠山成为御窑厂的所在地，更是添加了几分皇家的神秘色彩。其实，传说从来错综迷离，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珠山之巅，历来建有亭阁之类的建筑供人观赏、游憩，如唐代建的“聚珠亭”，宋朝修葺后称“中立亭”，明万历改建时称“环翠亭”，后改名为“朝天阁”，清代雍正年间改称“文昌阁”，民国直至而今名为“龙珠阁”；这里一直是昌南的象征；古镇历代文人墨客，特别是著名的“珠山八友”曾在此吟咏；建国后，“龙珠阁”图案曾为商标置于瓷器的底款，被称之为景德镇的城徽。

　　然而，今天当许多人越过千山万水，从天南地北来到古镇，朝圣过“御窑遗址”，默诵石和凝的《珠山》诗作，千年而归疑问生，不禁发问，“龙珠阁”下可是珠山？“珠峰千仞”在何处？就连镇巴佬也只知道“珠山区”，而当来客问起“珠山”的位置，也答非所问，让人一头雾水。也许后人误读了石和凝诗的对象，也许“不识珠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改了苏东坡的诗意。其实不必深究，会意就可。

而我一直不知道，是千年窑火将一座山熏成了朱色，还是珠山点燃了窑火千年。督陶官唐英曾认为，古镇是“山环水绕，中央一洲”，而定洲神助便是珠山。今有文载：“千年的瓷业文明便围绕珠山而兴，明清时的御厂也依该山而构，里弄市井亦绕此而生；由此产生的大量瓷业垃圾又向南、向西堆进，从而垫高河洲、蚕食滩涂并为城市蔓延创造新的发展空间。可以说，古镇景德是立足于深厚的瓷业垃圾发展而来的千年古城！”经多年考古发掘后，有人认为珠山“属人为堆砌”，有人言“珠山是个用掺杂瓷片、窑具的渣土堆填出来的假山！”有学者指出“从现有考古证据看，在明初珠山并不存在。从宣德时期成山运动开始，直至最终形成我们所看到的珠山，这一过程当与御器厂有关”，“永乐以前并没有珠山”……。我脑海突发奇想，“珠山”可否理解为“王者之朱”，与明朝之“朱”色有关？但作为一个法律人，我更重“证据”。其实，迷底只在时光层层叠叠的堆积中。

　　只见龙珠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千百年后依然气势雄浑，傲视江南，耸立就是半个景德；后才知她的“底气”，任时光流传皇气存。我住在龙珠阁对面时，古陶瓷专家罗学正教授曾光临陋室，说我住在一堆宝贝之上，令我几分自得。原来，古镇底下的“垃圾”都是宝藏，考古学上叫“文化层”！特别是“龙珠阁”下，也就是御窑遗址周边，掩埋有大量被砸碎的“御瓷”。御窑生产的瓷器是专供皇宮里使用的，为了保证御瓷的质量和数量，一件御瓷往往要做多件供挑选；在保证了皇宫的瓷器后，剩下的必须在督陶官的监督之下，砸碎就地掩埋。当时御瓷标准非常严格，不惜成本，容不得半点瑕疵，所以，今天人们见到复原的御瓷，是皇家的昨天，仍贵气逼人。

　　昨天御瓷的传说，却勾起贪婪的离奇。我在公安工作期间，曾参与“打击盗挖古瓷片的专项斗争”，有几起案件至今记忆犹新。犯罪嫌疑人先在御窑厂周边租一店面，雇请煤矿工人晚间往地下打洞，泥土用麻袋装好码放于店内，盗挖到古瓷片后，然后将泥上回填。有一晚间，正在此上夜班的政府工作人员，竟然听到地底下响起鞭炮声。破案后才知道，犯罪团伙那晚盗挖到了“大宝贝”，现场庆祝一下，真是胆大妄为，也叫人啼笑皆非。

　　而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山川风景，都是上苍的作品；是自然界将自己的念想，在苍茫天地间写的书、绘的画、涂抹的书法；也许鬼斧神工，但这些作品其实大多是写给人的眼睛的，是上帝为人类打开一扇扇的窗户，送来自然之美。而另一种的风景是写给人的大脑的，即使同一处风景却众说纷纭，成为大众竞猜节目。但是，也许因为精彩，让人绞尽脑汁；也许因为书太重，读起来劳神累心。我曾看过一次陶艺展览，也许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走出展厅还未缓过神来，仍在琢磨那抽象扭曲的含义，终不知所云。

还有一种风景是写给人心的，让人的心灵来感受。看过万里长城、壶口瀑布、泰山日出……，谁不砰然心动，激动不己？那是一种气魄、一种呼唤、一种崛起……！我总觉得有一种摸不着的情感在头顶上流动，心中惊涛拍岸，水雾蒙蒙迷漫着天地间。我以为，每一幅风景都是局部，而我们国家我们民族上下五千年才是一幅完整的伟大巨作，人们被那艺术的氛围与魅力、被那前仆后继英勇卓绝的精神、被那一颗颗跳动的心声所包围所感染所震撼！

　　在古镇，瓷画的上大多落款“画于珠山”，其实是画于景德镇的雅称。据说60年代初，珠山曾先后被作为瓷都的“六景”或“八景”之一来画；曾看过张松茂大师的大型瓷板画《阁临珠山焰辉深》，画面只突出了绿荫丛中的“龙珠阁”，既巧妙绕过“珠峰千仞”，又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一座山，穿过千年云烟，承载古镇的传奇；然而，不见珠山真面目，飘忽昨夜迷雾中。

　　呵！真正的风景都只在人的内心。

蓦然，我仿佛读懂了时光笔下的昌南，读懂了傲然而立的龙珠阁，读懂了精美绝伦的瓷画瓷雕瓷瓶……，也就读懂了古镇史册中那纵横交错、重重叠叠的墨迹。

记得王锡良大师常说，以自然为师，方得天地情，这是我们画瓷手艺人一輩子的事。古镇作为一座陶瓷艺术之都，当你徜徉在大街小巷，实际上是在阅读艺术家们向大自然学习的心得。此刻，我才感觉如醍醐灌顶，寿近百岁的老人一语中的。我想起，镇上有一种瓷雕工艺，叫“堆雕”。按照考古发现，“珠山”不就是古镇千百年来，向大自然学习，用堆雕手法，用心所创作的一件陶瓷旷世之作吗？

　　我敢说，“珠峰千仞”从来与海拔无关！

是呵，珠山不是一座山，也不是宋真宗遗留在江南的那个年号，或那顶朱色王冠。我以为，珠山是一本书，让人让时光让上苍，静静的阅读，默默的感悟；珠山是一种文化，是古镇的文化层，是堆积的时光；珠山是一个精神的高地，只能耸立在古镇人生命的深处；珠山是一种岁月，是一种超越凡尘的美丽，而这种美丽，在于悠久，在于有着许多沉默如金的积淀，写入厚重的《中国陶瓷史》。

　　“庄子梦里翩翩蝶，环翠珠峰夜夜还。”唐英调离古镇后，梦回珠山，写下这首《忆珠山》。哦，碌碌红尘，繁华如烟，百年光阴一梦蝶。我想，今天的我们，也许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一种对文化的眷恋与情怀……。

初稿于2018.10.1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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