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一妻世界会,我与浏阳实创之。尊重公权割私爱,须将身后做人师。”这话,是一百多年前,中国率先提倡“一夫一妻制”的文化大家梁启超喊出来的。这段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我梁启超作为一夫一妻制的提倡者,将会身体力行做好表率! 但说这话时,梁启超显然没有意识到到,作为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个优秀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他而言是个怎样的挑战。1899年,梁启超应康有为之请,赴美国檀香山开展宣传工作。在异国他乡,与妻子李蕙仙结婚已七年的梁启超有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艳遇。 这一年,在一次演说会上,她邂逅了一个美丽且智慧的女子。这名女子,正是梁启超此次演说的翻译何蕙珍。这年,何蕙珍芳龄20,自幼生长在美国接受西方教育的她,英文甚好,且身上又有着东方女子骨子里的柔媚。偏偏,这样的女子,还一直对梁启超倾慕有加。 演说结束后,何蕙珍鼓足勇气对梁启超表白说:“我对先生倾慕已久,今生能和先生相遇,真是上天眷顾,我请先生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就算了却心愿了。” 面对这样大胆直接的表白,梁启超一时竟慌了神。实际上,在演说中,何蕙仙过人的才识、和清丽的身影,也已深深刻在了梁启超的脑海里。但尽管如此,此时的梁启超虽远在他国,却始终未曾忘记自己为人夫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一夫一妻的倡导者。于是,当天,何蕙珍并未拿到梁启超的小像。 梁启超 但梁启超终究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大凡是男人,遇到有好感的女子表白,多半都会内心窃喜既而翻滚的吧。当晚,梁启超就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中,他最后做出了决定,第二天她就给了何蕙珍一张自己的小像。 何蕙珍拿到小像后,欣喜异常,竟每日放在枕边珍藏着。何蕙珍知道,回赠小像一事已表明:对于自己,梁启超还是很有好感的。但这好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何蕙珍却并不知情。而在梁启超这里,给何蕙珍小像意味着:他的那颗在婚姻里定了7年的心,有了最初的萌动。 心这个东西,虽长在人身,却从来是不由自主的。从梁启超的内心被何蕙珍撩拨的那刻起,梁启超就知道,自己的心怕是要管不住了。随后,何蕙珍依旧经常为梁启超充当翻译。有了何蕙珍的帮衬,梁启超的演说总能取得很好的反响。于是乎,在心里,梁启超对何蕙珍又兀自多了几分感激。 这以后,两人在一次演说之后的长谈,又彻底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这天,演说结束后。何蕙珍就梁启超演说中的内容,开始向梁启超发问并表达自己的想法。这让梁启超分外震惊,原本,他以为这个小女子只会充当翻译,却不想,对于维新思想,她竟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人说,大脑是情爱中最大、最重要的器具。所以,一旦大脑被启动,那么,接下来就必然是沦陷了。在这场长谈中,梁启超与何蕙珍从国内外形势,聊到了报国之志向。梁启超此时才发觉,这个远在海外的女子,竟与自己有着如此多的共同见解。最后,何蕙珍还表达了她想兴办学校、回国服务的愿望。 当天,两人惜别时,何蕙珍还用软软的小手握住梁启超说:“先生他日维新成功后 ,莫忘我,但有创立女学堂之事,以一电召我 ,我必来。 我之心惟有先生。” 那一刻,梁启超整个的身心都被何蕙珍的话语震颤了,他甚至在何蕙珍的话里突然忘了时间。当一个女子,愿意将她的人生和你的理想相契合时,这是何等的理解和信任啊!梁启超没有料到,这个女子柔弱的身躯里,竟有如此大的气魄和胆识。 就在长谈后的当晚,梁启超再次为这个女人失眠了。半夜,随着夜幕一起降临的,还有何蕙珍与梁启超道别时的那句:“我之心惟有先生”!当晚,知道自己注定无眠的梁启超索性坐起来,提笔写到: “愈益思念蕙珍,由敬重之心,生出爱恋之念来....终夕不能成寐,心头小鹿,忽上忽落... .” 人说“女追男,隔层纱”,意思大概是说,男人往往是最经不得女子,尤其自己倾心之女子的主动追求吧。在何蕙珍基于理想的撩拨和大胆示爱下,梁启超彻底沦陷了。 但沦陷后的梁启超却并未向其他男子一样“干点什么”,实际上,在当时的情况下,妻子李蕙仙远在千里之外,所谓“天高皇帝远”,梁启超要是真心想干点什么,实在是太过容易了。但梁启超偏偏没有,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大概这也是圣人和凡人的区别,圣人和凡人一样都有想法,但圣人往往能自控,所以他们能“只想不做”。而凡尘却往往有了想法之后控不住言行。从这点来看,梁启超委实堪称“圣人”。 男人在情欲被撩拨之后,通常有三种发泄渠道,一种是转移,另一种是释放,还有一种是用圣人的方法克制之,并让时间抚平它。梁启超终究不是圣人,但因为有“一夫一妻倡导者”的身份压着,因为家有爱妻,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了转移。 在用文字发泄完思念后,梁启超开始提笔给妻子李蕙仙写信了。在这封信里,梁启超竟将妻子李蕙仙当成了倾诉对象。但实际上,梁启超此举还有另一层深意:他试图将对何蕙珍的情欲,转移到妻子身上。对,向自己的妻子,谈论自己对别的女人的爱慕,甚至向她求助,这不也正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吗! 但梁启超这样做,就不怕妻子吃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吗?或者,他不怕妻子在听了这桩情事后,从此与他夫妻反目?很显然,对于这一点,梁启超有着十足的把握,实际上,此前七年的夫妻生活里,在梁启超心里,妻子李蕙仙一直是亦妻亦师亦友亦姐亦母的存在。他们彼此相敬如宾但又无话不谈,梁启超在事业上能取得现在的成就,与李蕙仙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很大程度上,在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妻子面前,梁启超更像一个孩子。于是,当他遇到情感困惑时,他竟也第一时间想到了找妻子倾诉。 在梁启超心里,没有比李蕙仙更合适的倾诉对象了。对,妻子的包容、理解和爱,一直温暖着他,像冬日里的暖阳,也像春日里和煦的风。 当晚,梁启超就执笔给妻子洋洋洒洒磨了一封信,信里记述了他和何蕙仙认识的点点滴滴,在信里他还把自己对何蕙仙的感觉一股脑儿告诉了妻子。总之,这封信的核心就是:老婆,我爱上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对我也有意思。 话说,信寄出不久后,在家里带孩子伺候老人的李蕙仙就接到了丈夫的信。 打开信一看,李蕙仙当即就惊呆了,信里的内容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看到丈夫信里那让人面红心跳的字眼,李蕙仙心里有些异动。原本她以为,七年老夫老妻了,激情什么的,都已经随琐碎磨灭了。可是当丈夫真的和另一个女子暧昧不清时,她心里的感觉竟还会如此强烈。 但知书达理且情商超100的李蕙仙知道,既然梁启超能写信来跟自己倾诉,就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他尚还没最后拿主意。换言之,梁启超并不会真的把这个女人娶进门。但另一方面,李蕙仙想,他找自己说究竟是什么目的呢?自己怎样处理才最妥当呢? 人说,关键时刻,起决定作用的虽然是行为本身,但很多时候,如果情绪把控不到位,任何事情却有都可以因情绪失控而被改变。 对,遇到大事第一时间是要稳住情绪。尤其,当面临感情问题时,情绪就更加重要了,情绪稍没控住,事情可能就弄巧成拙了。在如此分析以后,李蕙仙立马冷静下来了。 说实话,最初,李蕙仙甚至很想直接去信将梁启超臭骂一顿:我在家含辛茹苦给你带孩子、伺候高堂、打理后院,你倒好,竟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这也就算了,竟然还跑过来告诉我,是故意刺激我吗? 但冷静下来的李蕙仙很快就理清楚了,不能“醋气冲天”,男人嘛,一旦被女人争来争去,指不定会怎样来劲,尾巴是迟早要翘上天的。但如果完全不吃醋,那也太没情趣了,所以,吃醋得把握分寸。 其次,绝对不能让梁启超真把这女人娶进门做妾。听梁启超的意思,这女子不仅外文很好可以帮持丈夫,还姿色过人且很有事业心,关键她还年轻,比自己小了12岁。这样的角色进门,万一哪天再生个男孩子,那还未生下男胎的自己,岂不是直接歇菜了吗。所以,想到这一层,李蕙仙立马明白了:得阻止梁启超对这女人的心思。 但有一点,如果自己出面制止梁启超与这女人交往,那将来,以梁启超的性子,是肯定会对自己有看法的,这样必然会影响日后的夫妻感情。况且,直接制止他,说不定会激发他内在的叛逆,越不让偏越要…… 所以,在阻止梁启超时,还不能自己出面,得有个中间人。很显然,最合适的中间人是梁启超的高堂,自己的公婆。1900年,新思想虽已在中国大地生根,但归根到底,在婚姻这方面,还是讲求“父母命”,那么大孝子梁启超肯定不会不听父母的意见。而梁启超的父亲,现在正在病中,且病中一直是她这个做儿媳的在照顾,所以,这种时候梁启超如果真要娶妾,不用她说,公公第一个不答应。 理到这儿,李蕙仙就基本有谱了,于是,她定了定神后便开始铺纸研墨了,几下功夫,一封回信就写好派人送出去了。 另一边,焦急等待夫人回信的梁启超一看到信,立马火急火燎地拆开了。人说,高手过招往往是“不怒自威”,这李蕙仙果然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梁启超看完信以后,之前的各种期待憧憬全部被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后背发凉”、“焦虑难安”。原本,他想看到的是一出夫人争风吃醋的戏码。可信拆开后,他才真正知道了啥叫“女人心,海底针”。 梁启超原以为自己对妻子很了解,可真到遇上事儿了的时候,梁启超才深觉:在妻子面前,自己还真就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永远猜不透大人的心思的,这正如梁启超永远猜不透夫人的心思。 那么,李蕙仙的信里到底说了啥,竟能让梁启超“后背发凉”、“焦虑难安”呢。原来啊,这李蕙仙的回信虽看似简单,却暗藏杀机,她在信里的大致意思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欢上人家姑娘啊,那是人之常情,喜欢就娶回家做小妾嘛。我呢,来给你禀报父亲大人,让他啊,给你们做主。 原本,梁启超去信只是跟夫人倾诉一下他的情感,而她夫人却直接将它当做一件事来处理。李蕙仙的这招着实高明,名为“推进”,实却为“逼退”。之所以能有如此招数,是因为李蕙仙摸透了梁启超甚至天下男人的性子:在感情上,越让干什么,往往越没劲干什么。反之,亦然。 所以,当李蕙仙放下醋意主动将两人往一块儿凑时,梁启超反而急了:这是不要本夫君了啊,这还了得。能将丈夫拱手让人者,要么,是大爱,要么是不爱。无论哪种,这都不得了啊! 在说完这第一层以后,李蕙仙四两拨千斤地请出了公公,她一句似乎很为丈夫着想的说:“你不是女子,大可不必从一而终,如果真的喜欢何蕙珍,我准备禀告父亲大人为你做主,成全你们。” 一句“我将奏请父命”,直接把梁启超的五脏六腑都搞沸腾了。梁启超当即就快急疯了,我这就说说而已啊,怎么把家长都扯出来了,尤其这时候父亲还病着,这万一把他气着了,可如何是好。 实际上,梁启超在看到信几分钟后,就立马取来纸笔回信了。而他看到夫人回信后的种种“焦虑”“不安”,全部跃然信上: 吾之此身,为众人所仰望,一举一动,报章登之,街巷传之,今日所为何来﹖君父在忧危,家国在患难,今为公事游历,而无端牵涉儿女之事,天下之人岂能谅我……任公血性男子,岂真太上忘情者哉。其于蕙珍,亦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 在信里,梁启超急切地向妻子表明三个中心思想:第一,那么多人看着我呢,我这趟出来是干大事的,绝不会因儿女私情而费神。第二,我老爹病着呢,国难正当头呢,我怎会真的在这时候因情忘乎所以呢。第三,我跟蕙珍,那是发乎情,止乎礼,啥事都没有。总结,这三中心思想其实就解释了一个事:我没真的动情。言外之意是:夫人啊,冤枉啊,我前面那封信您理解错了啊,我就是说出来跟你逗逗乐子,增加点夫妻情趣而已啦,千万别当真啊。 梁启超在信中还特别强调说: “得复书,为之大惊,此事亦可以禀堂上?卿必累我挨骂矣,即不挨骂,亦累老人生气。若未寄禀,请以后勿再提及可也。” 这段白话文一点儿不黑,特别好理解,大意是:老婆啊,你吓死我了,这种事怎么还告诉我老子啊!这不是害我挨骂吗,不害我挨骂,也会气坏老爷子的啊!这事以后切不要再提了! 信的末尾,吓坏了的梁启超还再三向夫人表白,对何蕙珍已:"一言决绝,以妹视之"。 可以说,李蕙仙收到信后,是完全放下了心。自这以后,梁启超与何蕙珍的事儿她再也未提及。而梁启超,也乖巧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了情丝。 1900年11月的《清议报》上,主笔梁启超刊登了自己的《纪事二十四首》,这也是他为这段感情做的结。下面节选的是第十首和第十九首: 我非太上忘情者,天赐奇缘忍能谢。思量无福消此缘,片言乞与卿怜借。(其十) 昨夜闺中远寄诗,殷勤劝进问佳期。绿章为报通明使,那有闲情似旧时。(其十九) 其中,“无福消此缘”一句,将梁启超的无奈写得淋漓尽致。这以后,何蕙珍一直不间断地追随着梁启超,但梁启超却再未与她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交往。 1924年,梁启超原配李惠仙病逝,这一年,时年42岁正单的何蕙珍特点从檀岛赶来,她劝梁启超节哀,同时她也表示愿意留下来照顾梁启超的后半生。但她的这一请求,再次遭到了梁启超的拒绝。从此,两人便再也没再有过丝毫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