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他们已经逐渐被社会遗忘,</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这些背离时代远去的手艺人的故事,</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就是故乡的记忆。</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木匠、篾匠、铁匠、弹匠……</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身怀各种手艺的匠人们,</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曾是乡村社会重要而鲜活的元素,</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如今他们只能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并且越走越远。</div></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木匠</div> 曾经的乡村,盖房起屋、做家具都要请木匠,木匠是靠技术吃饭的手艺人。
木匠的吃饭家具有斧头、锯、锛、刨子、凿子、尺子、墨斗等,这其中的墨斗是木匠干活的标尺。别看一个小小墨斗,不管木材弯直,木匠吊眼一看,然后与帮手一起打上墨线,掂起斧头或者拿起锛照着墨线砍、锛几下子,就能使木材有棱有型。俗话说: “往墨儿上砍”,就是说木匠取直木材时依照墨线,砍掉多余的东西。
木匠干的大活就是参与盖房子。盖房子的主家请泥水匠砌根角就要与木匠一起商量房屋的间架、进深,这样木匠才能定做房屋柱子、梁、檩条、椽子、门窗等。人们说“长木匠,短铁匠”,就是说木匠备料时要长一点儿,因为木材是不能够随便接的,到用时长了可以锯下多余的部分。
木匠手艺的高低,主要看木匠做活过程中的榫眼儿怎么样,因为盖房起屋是靠柱子、梁、檩条的连接支撑起来的,人说“墙倒屋不塌”的房子就是柱子、梁、檩条连接的好。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说木匠在建房过程中的重要性,这中间就要看木匠有没有悟性,看木匠能不能计算准确尺寸,凿好连接的榫眼儿。一个好木匠就是一座房屋的建筑师,一个好木匠一辈子都会受人尊敬的,毕竟盖房起屋不是一件容易事。
木匠干的细活是为出嫁女做嫁妆,出嫁女的嫁妆一般有大立柜、箱子、梳妆台、椅子等。养闺女的人家早几年就准备了木料,木匠刨光木料,开好榫凿眼儿,还要在柜子门上雕刻喜鹊登枝或者龙凤呈祥,就连柳木椅子的靠背上也要雕刻上太阳、月亮的图案。一个出嫁女的嫁妆没有十天半月是做不出来的,主家好菜好酒伺候着木匠,生怕木匠不拿出真本事为女儿做一套上乘的嫁妆。能够为出嫁女做嫁妆的木匠是村里技艺高超的人,一年中,除了农忙时节,总是走东村串西村,总有干不完的活。
木匠还给人做一些犁、耙等农具,还给人家砍䦆头把,锨把,木匠都是热心人,谁家需要都会帮忙。
现在,盖房子盖楼房,安门窗安铝合金的,出嫁女的嫁妆家具店应有尽有。木匠失业了,木匠的手艺没有用处了,木匠的工具成了古董,靠技术吃饭的木匠越来越少,请木匠干活的几乎没有了。<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铁匠</div> 红火,威武,经常招徕一堆赶集的农人。小徒弟“扑哧扑哧”拉着风箱,另一大徒弟在一旁把锤站立待命。炉口忽闪忽闪冒着蓝色火苗,覆盖的炭火渐渐发出白炽的光,师傅手里的大钳夹住火里的铁件,翻着,观察火候。铁件由暗红到莹红、晶红,看去几乎透明了,质地好像软软的熟透了似的,师徒便都麻溜起来,徒弟抄起大锤,师傅一手掌钳一手握响锤,火红的铁件放到铁砧上,响锤叮叮当当指挥,大锤抡起猛砸,响锤敲到哪里,大锤便分毫不差地落到哪里,大锤小锤,音色各异,轻重起落,清浊互答,铿铿锵锵,火花四溅,真带劲啊!旁观的人们跟着亢奋陶醉。眼见那铁件在猛击下不断变形,也渐渐变黑,于是回炉……几次地反复,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块在他们交互的锤打中逐渐变成了菜刀、柴刀、犁铧、挖锄、薅锄等生活器具,那“叮当叮当”的锤打声极有节奏感,像一曲优美的打击乐。当器具初具雏形的时候,就将它放入旁边的水缸里淬火,只听得“哧”的一声,一股青烟升起,原先通红的铁具变成了藏青色,接下来又是继续的煅烧、锤打、淬火,直到完工。铁件儿就成型了,或是锄头,或是弯刀,最后一道工序是把有模有样的家什淬到旁边的大水缸里。
铁匠铺子的叮当声是一曲动听的乐曲,铁匠师傅抡起锤子砸下去,砸起许多火花,如空中绽放的烟花,又像天空闪烁的繁星。
现在,铁匠铺已经不再见了,抡锤打铁已被机器取代,那锤,是一上一下的机械锤,俗称“电锤”。<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篾匠</div> 旧时的日常里,总是沁着竹香,郑板桥说:“居不可一日无竹”,讲究的是个雅致,百姓人家“居不可一日无竹”,则图的是过日子方便。那时候的人家,无论是大门大户,还是贫寒人家,竹子编织的劳动器具、生活用品都是不可或缺的家什。吃饭有竹筷,刷锅有筅帚、摘菜有竹篮、睡觉有竹床、坐有竹椅,躺有竹席,还有各种竹耙、竹蒸笼、竹畚箕、竹箩筐……可以说,木制家具气不气派代表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竹编家什齐不齐整则显示这家殷不殷实。
俗语有言:“竹刀拿得起,不怕没柴米。”对于篾匠我是熟悉的,从小到大,我无数次看见篾匠把一株株翠竹变成背篓、晒席、筲箕、簸箕等生活用具。
一条长凳上摆放着工具,篾刀、小锯、刮刀等,把手处都磨得光滑蹭亮。破竹时,篾匠师傅一手握刀,一手扶竹,一刀下去,碗口粗的竹子就被劈开一道口子,“啪”地一声脆响,竹根那端裂开,这时把劈刀夹在竹缝口顺势下推,竹节就随刀而开,对剖再对剖。动作娴熟,一根偌长的竹子,一会儿就剖成粗细均匀的竹片了。根据编织物品大小长短的需求,有时要把竹子锯成竹筒,把竹筒分为四块,剖成小竹片。破竹劈片后,就要将竹皮竹心剖开,分成青篾和黄篾,青白分明。在篾刀一进一退中,劈出不同的篾片,根据编织的需要,把篾片剖成篾条或者篾丝。
撕篾后,开始刮篾,就是刮去每条竹篾上的毛刺边棱,有的篾条和篾丝上下宽度不一,进行削刮,以达到所需要的标准。一根篾,起码要在刮刀与拇指的中间,拉过四次,手拉出来的篾,厚薄匀称,细腻柔软。
篾条在篾匠师傅手里乖巧听话,任他摆弄,或编或织或拉或穿,姿势如舞蹈般优美。他充分利用多种编织技法,篾条纵横交织,上下翻飞,经过多次交叉、缠绕,腾挪翻转,编织出细密均匀、精巧牢固的各种篾制品。
其实,编织是特别繁琐的,就说编一个背篓吧,就要经历选竹、砍竹、破竹、劈片、剖篾、撕篾、刮篾、定型、固边、编篾、锁口、装背袋等,全是手工操作,每一步都有讲究,环环相扣。
篾匠大多都是独来独往,鲜少有帮手,大点的竹器,像是编一领竹席,篾匠蹲在地上,先编出蒲团般大的一片,然后就一屁股坐下来,悄然编织开去。少则三天,多则四五天,所以做篾匠要耐得了住寂寞,还要有耐心和专注。篾匠的话大抵都很少,或许,绝大多数都编进冰凉光滑的竹席中了。
但随着塑料制品的出现,篾制品几乎被淘汰,掌握这门手艺的人也越来越少。
“竹制品精致紧密、轻巧耐用、圆润柔滑,的确好”老人们还是这样说。<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劁匠</div> 小时候最怕劁猪匠。可能还是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吧,我们一帮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突然听到岭上有嘟嘟的号角声传过来,有人喊一声劁猪匠来了,于是我们就躲到床底下或草楼子上不敢吭气了。
现在想起来,劁猪匠的号角声可能是最早给我恐惧的东西。
这可能与劁猪匠劁猪这个场景有关。
劁猪是这样:劁猪匠把猪仔抓在手里,放倒在地,一只脚踏住猪仔的颈脖,另一只脚踩住猪仔的后腿,用刀在猪仔后腿前面划一道口子,然后把指头伸进去,抠一阵,抠出一截肠子,用刀割了。
这时候,猪仔死命地喊叫,劁猪匠一只手上全是血。确实让人感到残忍而恐惧。
所谓“劁”,就是阉割。劁猪就是在猪还是猪仔时,割去母猪的卵巢和鸭猪的睾丸,使其失去生育能力。
劁猪匠的号角一般是用羊角做成的。羊角就是普通的山羊角,把角尖锯掉,在里面塞上一个小哨子,号角就做成了。它的声音没有牛角做成的号角那么浑厚,可是很嘹亮。这只号角让人想起那时的乡村生活:劁猪匠在密林里走着,远处有几处农舍,或者密林外的田间有几个农夫劳作。劁猪匠便把号角拿出来,嘟嘟的号角声穿过密林,向远处飘荡。这时,有人打开了房门,农夫直起了腰背,打量着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们中有人喊道:劁猪匠来了,于是便有人向他招手。他这时便走向一户人家。农家的院子里,立刻就响起猪仔叫喊的声音……
劁猪的工具就是一把劁刀。大约五寸长,外形像枪尖,刀尖是菱形的,两边开刃。另外就是一根针,作缝合用。一般劁母猪,需要缝合。
劁猪时,主人抓了猪,摁倒在地。劁猪匠两脚各有用处,一般左脚用力,半跪在猪身上,右脚用力支撑地面。拿出劁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抓住公猪裆下的一对卵子,捏住,再腾出右手,拿过刀。劁猪刀头部有半个鸭蛋大小,呈三角形,顶尖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用来划开猪的皮肤,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带个弯钩,用它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
再看那猪,说来奇怪,它好似也通灵性,一见劁猪匠操起那把伤天害理的刀,就嘶声竭力的大叫,作宁死不屈状。劁猪匠麻利地将刀对准捏起的卵子,轻轻划两下,伴随凄惨的哀嚎,两个像去了外壳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了劁猪匠事先准备好的麻纸上。
整个阉割手术差不多只五分钟。也许是让声嘶力竭嚎叫的小猪破坏了情绪,劁猪匠总是累得额头出汗,腿微微发抖,那样子像个刚刚做完手术的大夫,一脸的疲惫和骄傲。当他一抬脚,小猪立即站直身子,夺命逃向远方……
猪有公母二种,劁法也不一样。鸭猪,劁起来比较简单,只要把睾丸取出来就行了,而母猪,就比较难了。劁猪匠要在猪的三叉骨(猪后腿前面的肚子一带)那个地方开一个口子,口子不能大,能塞进一根指头,然后,将食指伸进去,把儿肠子(卵巢)抠出来,然后缝合。
关键在于劁猪匠能不能选准开口的部位,能不能在纷纷乱乱纠缠在一起的肠子中准确而快速地摸到儿肠子,因此,这就有些技术含量了。因为这个部位,有大肠有小肠也有儿肠,而且是不可能用眼看的,全凭手——更准确地说,是一根手指头的感觉。因此,劁猪匠们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阴手进,阳手出,下下儿不离三叉骨;大肠冷、小肠热,花肠子硬得像钢铁。”
作为动物躯体内的器官,部位和形状大体是相同的,但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两匹树叶,就是说,劁猪匠遇到的每一个猪都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因此这就需要长期的实践,积累经验,练出较好的手感。
有经验的劁猪匠还能从猪仔的叫声中去感觉。当手触到猪仔的儿肠时,猪的喊声会发生变异。腔板儿比先前更加尖厉,音调突然间提到最高,直到再叫喊不出来的地步。
许多劁猪匠还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将刀口缝合后,往刀口处吐一口唾沫。
为什么吐?他们认为劁猪匠口里的唾沫是消炎生肌的药,可以使伤口愈合更快。
乡村有一句俗话:“人畜一般”。是说人和动物都是一样的生命,人应该对动物有怜悯之心。这当然是对的。但从劁猪这事上看,人和畜还不能“一般”。你说,人要这样捣鼓还有命在吗?刀是一把用了几代人的刀,而且手术前也没消毒、也没给猪服什么抗生素、打个消炎针什么的,就是这么一泡唾沫。
这不能不让人惊叹动物的免疫能力和生存本能。
现在的乡村很少能看到劁猪匠了,看着才几分钟的手艺,其实已经没有人再会做了。劁猪匠挣的那几个钱,也许到城里拣破烂不到半天就挣下了。<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弹匠</div> “弹——棉——花,弹——棉——花……”先是一阵吆喝声,接着是“弹棉花哟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
那五音不全的唱腔在乡村逶迤的小径上格外悦耳,不时引来一阵阵狗吠声。但见两人挑着扁担,一头是个大弦弓,另一头则是云盘、篾栅、弹花棰、牵线杆之类的行头。
很快,有人跑来询问,他们在一群小孩子簇拥下走进了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的农家院子。
没过多久,院子里传出“嚓、嚓……嗵、嗵……嘡嘡……”如吉他、如单弦般奏出的音乐,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激情四射的乡村民谣,时而高亢张扬如熊熊燃烧的烈火,时而低沉雄浑如地心岩浆的喷涌怒吼,时而舒缓低回如越过心房的昨夜长风,时而清脆婉转如溪流潺潺的如泣如诉……
这幅场景,只要经历过熟悉它的人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些活跃在乡村的弹匠上门来了。
乡下人待人热情,弹匠被奉若贵宾,主家把家里平常舍不得吃的腊肉拿了出来,甚至还买些白酒款待。那些有闺女待嫁的,招待得更热情,嘱托也特别多。通常,主家给闺女准备的新棉絮越多,代表置办的嫁妆越厚重,彰显这场婚礼越隆重。可见,弹匠为此扮演了何等重要的角色。
弹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没日晒雨淋之苦,也无生死攸关之忧,但由于长期撕扯棉花、握弓持锤、牵线铺纱、摩挲云盘,双手布了厚厚的老茧。
加上经常弯腰驼背背弓弹花,背上先起血泡,后长老茧,腰椎、颈椎、肩肘容易患病。最难熬的是夏天和冬天。
夏天,即使再闷热,弹匠也不能用扇子或电风扇,否则蓬松的棉绒漫天翻飞无法成型。
冬天,弹匠双手皲裂甚至长满冻疮,有时连弓都握不住,也不能烤火,否则极易引发火灾。
难怪清代文人韩荣光在《竹枝词》写道:“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弹到落花流水处,满身风雪不知寒。”这应是世人对弹匠的最高礼遇,也是对其职场生涯的真实写照。
随着岁月推移,手工弹棉花慢慢地被机器弹棉花所取代,机器制造的棉被再也找不到手工棉被那种紧致密实的感觉了。弹匠那些弦弓、云盘、篾栅、弹花棰等工具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南腔北调只能悄悄溜进梦里,成为人们怀念那些岁月、那些往事一份难以割舍的情结。
传统的行当老了,乡村也老了,大浪淘沙,淘去了曾经有过的,留下了模糊的记忆。记忆虽然正逐渐淡去,但亲历亲见的,却总是镌刻心底,不时莫名其妙地发酵。发酵产生温度,那是一种芬芳,一种味道,一种萦绕眼前的温馨画面,或许有些失真,但却亲切。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非遗”,手艺,当然是非物质的,然而“遗产”,就很难说了。已经或正在消失,接替无从谈起,消失了的,还算遗产吗?权且是酒后茶余的谈资,年轻朋友们当故事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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