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往事

石忠义

<h3>  人类就像这个星球上的虱子,地球一发火,抖动一下身体,人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br></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一</h3><p style="text-align: left;"> 有的人,命中注定就是要与敦煌纠葛一生一世。比如: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h3><p style="text-align: left;"> 然而,这次在敦煌最触动我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h3><p style="text-align: left;"> 她的名字早已不被人提及,她的命运就纠缠在这大漠黄沙之中,被历史的烟尘淹没,并最终消失在西子湖畔佛国的婆娑世界里......</h3><p style="text-align: left;"> 一个人、一个家的命运不知道在什么时间拐点上发生了错位或偏差,便一下子分崩离析,南辕北辙了。我想,陈芝秀当年在法国坚决反对丈夫常书鸿返回中国,冥冥之中似乎已为她之后的负情出走埋下了伏笔。</h3><p style="text-align: left;"> 岁月布满蛛网,真相往往被湮没在历史长河泛起的泡沫之中,除了当事人痛彻心肺的感受,外人谁又能够说得清楚究竟呢?!</h3><p style="text-align: left;"> 常书鸿岂能想到,对他来说竟然是“西出阳关再无爱情”。</h3><p style="text-align: left;"> 当年他一意孤行,满怀梦想和希望执拗地回到1936年的中国,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此后他一生与敦煌结缘,被誉为“敦煌的守护神”!可谓是理想成真!但他的家庭、爱情、亲情也从此发生了重大变故,结发妻子陈芝秀从此与他再无交集,爱恨情仇、一地鸡毛...... </h3><p style="text-align: left;"> 我想这绝非他所愿所想。 </h3><p style="text-align: left;"> 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的么?!<br></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br></h3></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敦煌,带着“丝绸之路”和大唐荣耀的最后辉煌,在碧血黄沙的金色夕阳中熠熠生辉,一直被世人视为心中的圣地。</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早就想去敦煌看看,也许就是这种朝圣的心态。身边搞美术、摄影的朋友特别爱去,敦煌绝美雄浑的身影被他们用镜头带回来,在朋友圈里一通晒。作为文化人,没有去过敦煌,你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据说日本人对敦煌更是情有独钟,尤其一提起丝路、敦煌、阳关、长安、玉门关这些词就激动不已,甚至泪流满面。</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1988年在大学的时候,看过一个日本电影就叫《敦煌》,是根据井上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说老实话当时并没有怎么看懂,只记得影片中李元昊在最后歇斯底里地喊声:“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将是我,而不是你”......</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为拍电影,日方投资4500万元搭建了一个古城,电影杀青后将其全部焚毁。 </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国庆长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到了梦中的敦煌。脑子还是蒙蒙的,也没做足功课,对敦煌的感觉七零八落。“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也没看到,鸣沙山、月牙泉还停留在相片里。</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长假的莫高窟,不出意料的人头攒动,人潮如海。对外只开放96号、100号、138号、148号等4个石窟,而且导游已售罄,随着人流听了只言片语。</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敦煌吗?</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所幸,就着王潮歌导演的大型情景体验剧《又见敦煌》的余味和余秋雨《文化苦旅·道士塔》的印象,重温敦煌的前世今生。96号窟宏伟的倚崖高楼“九层楼”上,每个檐角挂着的铃铎叫做“铁马”,在微风中摇曳。 </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我的故事已深埋在大漠黄沙之下,您想要知道,就要慢慢寻,慢慢找了”。</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不经意地走进了一处院落,转着看居然是敦煌研究所第一任所长常书鸿故居,院子中有两棵古树,故居的卧室客厅都在,旁边的屋子是常书鸿的油画展。</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至今我都奇怪为什么单单对那一幅画多看了一眼呢?并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就是那幅《画家的一家》。常书鸿与妻子陈芝秀和女儿沙娜,画于1934年法兰西。</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画中的陈芝秀并不算漂亮,远不如在苏州徐悲鸿纪念馆看的蒋碧微、孙多慈画像那样如梦如烟的美,但我想她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font></h3><p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010101"> 没想到,果然有故事……</font></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3><h3> 1936年,常书鸿在法国呆了近十个年头了。在巴黎的艺术圈里崭露头角,有所成就,据说他的油画得过金、银奖。女儿也出世了,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h3><h3> 如果不是那个傍晚,在塞纳河畔旧书摊上偶然看到法国探险家伯希和1908年拍摄的《敦煌图录》,惊为天书,从此他心念敦煌,一心想回国寻求艺术之根,他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番景象。</h3><h3> 人的命运往往在一念之间,如果他不回国,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这就是命中注定!</h3><h3> 看过些文章诸如《常书鸿与夫人李承仙的艺术人生》,包括徐迟的报告文学《祁连山下》,总觉得受时代的局限,都是一味地歌功颂德,不免言过其实。文字中一笔掩盖了许多东西,以至于看不见人性的光芒与灰暗。</h3><h3> 那么陈芝秀呢?在这些文字中她的名字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她的人生被一笔抹没了,就像压根儿没在这世上活过一样!</h3><h3> 那个曾经的法兰西时髦的女雕塑家,紫罗兰般凋零在风中,如同老照片一样暗淡不清地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h3><h3> 历史往往是由所谓成功者书写的。记得上小学时,班主任老师给读过署名毛泽东警卫员的回忆录:红军长征刚到瓦窑堡,窑洞门一开里面走出了江青同志……。多年以后,当我知道还有贺子珍的存在,心里是何等的惊讶啊!</h3><h3> 老婆和人私奔了,这对常书鸿来说终算是奇耻大辱!幸好他还有敦煌。他与敦煌相守了一辈子,他为敦煌奔走了一生,坚守了一生,终成一代宗师。</h3><h3> 常书鸿的名字也永远和那些与敦煌有过关联的民国大师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于佑任、傅斯年、徐悲鸿、张大千、梁思成、林徽因……</h3><h3> 他与敦煌更是分也分不开了,死后葬于敦煌三危山对面。赵朴初先生为他题字“敦煌的守护神”。 而陈芝秀背负着抛夫弃子的骂名,被亲人、友人所屏蔽,或者不愿被提及。</h3><h3> 这难道就是上帝的惩罚么!</h3><div><h3></h3></div>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四</h3><h3> 从一个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到旅法时髦的雕塑家,到战乱年代的妻子母亲,到抛夫弃子不顾一切地私奔;再到50年代的身陷政治漩涡,到丧夫、再嫁,做洗衣妇、女佣人,直至彻底沦落闾巷没入社会最底层。到死,直到死都得不到儿女的原谅。</h3><h3> 陈芝秀的人生,令人唏嘘不已!</h3><h3> 一枝红杏出墙来,花自凋零水自流。陈芝秀的一生可谓大起大落,人生百味,其间境遇更是难掩人性的灰暗与龌龊,真是一言难尽!</h3><h3> 她的名字本可以与民国的大师们一道,与丈夫成就一段佳话,成为敦煌的标志。与她同时代旅法的同学、友人,大都成了艺术家、教授蜚声全国。她却屏蔽了这个圈子,隐姓埋名,孤独终老,籍籍无名。</h3><h3> 琴瑟和谐、神仙眷侣的美满生活半途而废……</h3><h3> 关于陈芝秀与她的情人赵忠清的文字大都语焉不详!1945年以后的人生成了一种概念,只是说她俩有过几年的幸福时光。我们无法想象和准确还原她后几十年的生活,只能概念化地主观臆断。她吃不了敦煌的苦,或沉迷于情陷落太深,为情所困无力自拔。她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追求个人浪漫的小女人,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爱和简单的生活。“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h3><h3> 你可以说她的格局不大。同学、友人、家人都不愿多谈,总的感觉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声叹息!</h3><h3> 能够舍弃女儿儿子,不顾一切毅然与别人私奔,她也的确够自私。同时她又对丈夫该有多么失望,背负着抛夫弃子的骂名,生活到死!性格即命运,她为情所困,她的爱斗不过这个世界!</h3><h3> 这世间谁又不是自私的呢?</h3><h3> 她猜对了故事的开始,却猜不对故事的结局,这就是命中注定吗?</h3><h3> 总之,战乱年代的妻子一路走来,从法国巴黎到 上海,再由重庆到兰州,直到敦煌,她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丢了……<br></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五</h3><h3> 如果当初她去了台湾,如果没有以后的政治牵连,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时光不能逆转,一切如同敦煌的一把沙,在指缝中消失,一瞬间就是一千年,大唐的荣耀不也消失了么?</h3><h3> 所幸的是,之后敦煌的掌门人段文杰、樊锦诗皆是光明磊落之士,客观且宽容,让现在的我们得以在敦煌故居中还给她一丝真实的存在。</h3><h3> 西子湖畔,她的生活就没有一丝阳光,欢愉和微笑么?找到一个懂她的人,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回忆永恒。片刻欢愉,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忽然想起梅姨主演的《廊桥遗梦》,生活有时真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终究说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h3><h3> 据说,文革时常书鸿被批斗,红卫兵到杭州外调前妻陈芝秀,而她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h3><h3> 她穷困潦倒,也没怨过别人,至情至性的她应是无怨有悔吧!</h3><h3> 在社会大变革面前,不是谁的格局都可以大到能够预见未来的,聪明如张大千的毕竟是少数。</h3><h3> 据说1949年的重庆,解放军大军压境,最后一架逃离的飞机已严重超员超重,这时张大千带着从敦煌临摹的壁画,十几个大箱子赶来登机。一位国民党将军为这些国宝丢下了自己的行李,带上了张大千及他的敦煌摹写卷子。</h3><h3> 现如今这些敦煌摹写的壁画作为国宝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br></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六</h3><h3> 十九年后的1964年,常沙娜终于与母亲见了一面。这时的陈芝秀已几世为人,仿佛经历了几世轮回。</h3><h3> 那情景我不想再复多言。没有相拥,也没有眼泪,竟然无话可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h3><h3> 陈芝秀的样子我不愿去想像,鲁迅先生已为我们写绝了,你自己想,那便是《祝福》里的祥林嫂,《故乡》里的闰土……</h3><h3> 相见不如怀念。</h3><h3> 1945年,陈芝秀私奔而走。14岁的沙娜弃学,担负起家中女人的责任,照顾繁忙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对此,陈芝秀应该是终生愧疚。</h3><h3> 她与赵忠清出走敦煌到兰州,在报纸上公开与常书鸿解除婚姻关系。从此她与常书鸿再也没有见过面。据说常策马狂奔追了三天,最后晕倒在大漠戈壁滩,幸被玉门地质勘探队员救起。</h3><h3> 血浓于水,沙娜最终还是原谅了母亲。可能出于怜悯,以后数年接济过母亲,文革期间还因不与身为反革命家属的亲生母亲划清界限挨过批斗。</h3><h3> 90年代晚年的常书鸿在回忆录《九十春秋》中反思,似乎也原谅了妻子:“怨恨之后,又感到自己心头袭来的一阵自我谴责。是啊!我没有重视她的思想情绪,没有及时解开她的心结。这一切都是我过去所忽视的。”</h3><h3> 1943年,作为国民政府敦煌研究所所长的常书鸿终于来到敦煌。距1900年藏经洞被王圆箓发现已过了43年,宝库中的五万件古卷早已不见,其中的四万多件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大博物馆,所幸也因祸得福,得到了完整的保存。<br></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七</h3><h3> 1927年陈芝秀与常书鸿双双赴法留学,新婚燕尔,风华正茂。</h3><h3> 他21,她17。在巴黎艺术沙龙中意气风发。充满了欢快的法兰西岁月,金色的阳光中,她笑着,奔跑着……</h3><h3> 突然想起了鲁迅的话,“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幅奇异的画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握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h3><h3> 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但我们都渴望活成我们希望中的样子。</h3><h3> 想当年初相识,一起留学法国,他21,她17。金色的阳光下,玫瑰色的法兰西笑声,年轻的陈芝秀笑着,奔跑着……</h3><h3> 十九年后,沙娜见过母亲出来,走到巷子拐角,早已是泪流满面。</h3><h3> 1979年,陈芝秀心脏病突发独自死去。</h3><h3> 弥留中她该看到了法兰西金色的阳光了吧?! 一个声音喃喃地说:走吧,尽快地回去,在重生中——找回自己。</h3><h3> 今夜听一曲21 º淡蓝萨克斯风,一遍又一遍。品味灯影丽人的法兰西柔情,像小说《廊桥遗梦》的结尾一样,谨以此曲献给那个叫陈芝秀的女人!</h3><h3> 点起祈福的灯,给那些曾经高傲、狂妄或卑微的灵魂。</h3><h3> 伏惟尚飨!<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