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岁月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真不知道吃什么好哇?”,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话,对于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现代人,眼花缭乱的吃食,真可谓五花八门。因此每顿饭吃什么?似乎都成了很难抉择的事。然而在过去那个物质严重缺乏的特殊年代里,能吃上一口饱饭,那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童年最深的记忆,便是依偎在奶奶身边, 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挨饿的事。想象一下挨饿,饿到命悬一线的折磨,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如果再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来承受的话,那是多么不幸,又是多么残酷。很庆幸</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的童年不是这样的。我不用为一口吃食竭尽思虑,百谋千计。记忆深处,伙食虽粗糙但能吃饱,衣着虽破旧但也暖和</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因此这种生活也算衣食无忧,我也该幸福知足。而父亲就没有我这般幸运。</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很多时候,我</span>常常这样幻想,如果可以穿越时光隧道,那么,我会将每天做的这些家常饭菜,送给那个年代艰难度日的奶奶和幼年挨饿的父亲,那会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或许以后奶奶不厌其烦讲述的故事里,就会多出一个我这样的送饭使者。而我这个角色可能会逆转奶奶故事的整个剧情。那些令人讨厌的苦涩生活和心酸往事,将统统不复存在,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乐的手舞足蹈。可是,收回思绪的片刻,不免又是彻头彻尾的失落……</h3> <h3>  父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span style="line-height: 1.8;">的幼年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像他那般大小的娃儿,正是吃饱喝足后,在娘怀里任性撒娇的时候。然而爷爷的突然去世,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家里的</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全劳力减少了,为了几经崩溃的家,奶奶苦苦支撑着。那时候,生产队是按劳力算工分的。爷爷和奶奶两个人的工分尚不能勉强糊口。那么,奶奶一个人挣的那点粮食,必定养活不了她和年幼的九个孩子,于是年年粮食短缺,甚至一年不如一年。</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 生活的残酷无情,重重给了父亲一记耳</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光。使他整日饥肠辘辘,衣不遮体。为了一口吃食的生计,小小年纪的他,不得不在生活的最底层苦苦期望,努力挣扎。</span></h3><h3> </h3><h3> </h3><h3> </h3><h3> </h3> <h3>  每天,奶奶在下地干活之前便开始做饭。她在一口硕大而又破旧的铁锅里加入凉水,找来柴禾点火烧水。烧水的过程对奶奶来说挺困难的,一方面家里没有小板凳,另一方面缠足女人又不善下蹲。因此像烧水,下地等很多蹲着的活计,奶奶都是跪着完成的。</h3><h3> 灶火的风闸很破旧,拉动后发出“嘎吱嘎吱”很吃力的响声,好像和奶奶的三寸金莲一样不堪重负,令人心存不忍。水烧开后,奶奶从大襟下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奶奶从不让它离身,用视如珍宝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奶奶取面的用具是个喝水用过的旧瓷缸子,自从底部开了一个小洞后,它的使命由盛水转变成了盛面。奶奶的右手握着瓷缸子取面,左手伸的直直的,寸步不离的依附在瓷缸子下面,唯恐撒了一星半点。等将这半瓷缸子面全撒在锅里后,奶奶将瓷缸子重新放入面柜,又上好了锁。她在一只手拔出钥匙的同时,另一只手总不忘记在锁子上拉拉。</h3><h3> 下锅的面有定量,做出来的面糊糊饭也有定量。大人一碗,大点的孩子大半碗,父亲这般大的小孩子是小半碗。按照父亲的饭量,他吃大人的那份都不见得会饱。喝完面糊糊后,父亲总会抱着空碗舔很久。其实并不是父亲一个人没吃饱,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处于饥饿状态。这种定量的吃食,只是不至于把人饿死罢了。奶奶做饭的时候,父亲总在思索一个问题,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每次做饭只取半缸子面,如果取出两缸子或者更多,全家不都可以吃饱了嘛?<br></h3> <h3>  天气转暖后, 奶奶在家门口向阳的地方铺了一个草垫子。天气晴朗的日子父亲就坐在那里,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得保存体力才能活下来,奶奶的嘱咐时不时在他耳边萦绕,使他恐慌不安。 “你要定定的坐着不要动,尽量减少体力消耗,不透支身体,你才能活下来” 父亲一直都很听话,除了去上厕所,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坐着的。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想当初奶奶告诉他,不好好保存体力也会被饿死的时候,他吓得浑身发抖,放声大哭。 “我不死,我不想死,我害怕死,呜呜……” 年幼的父亲对死亡有着极度的恐惧感。事实上就算他不害怕死亡,也是没有力气溜达,玩耍的。<br></h3><h3> 奶奶的日子越发难熬。每当她去生产队劳动的时候,总感觉眼冒金花,天旋地转,思维混乱,手脚总也不听使唤,干起活来既吃力又机械。然而每天的劳动量,就是天塌下来奶奶也得坚持完成,她只有一次不落的拿满工分,家里的孩子才能减少一点挨饿的几率。对奶奶来说,她身体的不适远没有内心的痛苦和压力大,她不敢想像,万一有一天她倒下了,家里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怎么活?难道都得活活饿死?一想到这些,奶奶总忍不住心底泛酸,泪眼模糊。</h3> <p>  一九五九年,父亲六岁了。这一年我国也进入困难时期,大跃进运动爆发了。提倡牺牲农业,发展工业的政策。从而导致全国性的粮食短缺,饥荒大面积的开始了。</p><p> 奶奶的日子陷入了极度的困境,死亡开始威胁着家里的每一个人。父亲被饿的皮包骨头,坐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在父亲站不起来后的一天夜里,父亲的一个姐姐,悄悄地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天亮后,奶奶叫了几遍都不见起来,大家都以为是睡沉了,走进后才发现尸体早已冰凉。奶奶深深地叹息着,她的心似乎被尖刀刺伤了,在滴血,疼得她全身痉挛。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奶奶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个世界。</p><p> “活下去,一定要努力想办法,一个不少的活下去”奶奶自慰着。可是家里就那么点吃食,只要其中的一个人多吃一口,另一个就得少吃一口。她不希望救活一个,而饿死另一个。一口吃食决定的可是一条性命。当娘的,哪怕舍弃自己,也无论如何不会舍弃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就这样,奶奶陷入极度痛苦和不安中…… &nbsp;</p><p> &nbsp;</p><p> 奶奶也开始出现眩晕,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眩晕感越来越频繁,身体还出现了浮肿。这使奶奶惶恐不安,她隐隐有种很不详的预感。</p><p> “杨玉珍,从明天开始,你到磨面坊上班,要严格遵守磨坊的规章制度,保证不浪费队里半点面粉,另外磨坊墙角的飘落粉,你打扫的时候可以自行处理”</p><p> 生产队的白干事是村里公认的大好人。常常救人于危难之中。她的这番人事调动,意味着奶奶彻底得救了。磨坊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湿,间歇期还可以休息。轻松不说,还可以自行处理墙角飘落的面粉。什么叫自行处理?天哪!就是可以带回家。奶奶被这突然降临的幸福惊呆了,竟木愣地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更不知如何感激这位救命恩人。</p><p>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奶奶每天能扫回一小把土面粉,连续积累三天,就能做鸡蛋饼般大的一个小饼子,只是吃起来很碜牙。有了这块小饼子,父亲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居然自己站了起来。</p><p> </p><p><br></p> <h3>  转眼又是深秋,白杨岭的田野里,一眼望去,光秃秃的,到处一片凄凉的景象,能收获的似乎只有惆怅。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几圈,突然绝望的叫了几声飞走了。粮食衔接不上,预示着多么可怕的未来。</h3><h3> 树叶早已发黄,即将面临着凋零。奶奶带着大点的孩子们加入人们搂树叶,滤草子的队伍中。很快能吃的树叶草子被洗劫一空,人们又开始剥榆树皮。<br></h3><h3> 西北地区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过早的来临了。这个冬天降雪量比较大,最厚的一场雪足足有一尺来深。自从第一场雪覆盖了满山遍野后,人们再也不能搜寻能吃的植物了。事实上,田野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队里的活计也少了很多。大家利用闲暇时间将树叶和草子等植物,做成炒面。这种植物炒面可以填实空肚子,但没有营养,且不容易消化,不能作为主食。奶奶把不宽裕的那点植物炒面,锁在了面柜里,每天取一点,她说,细水要长流。父亲不懂,吃炒面和流水有撒关系?</h3><h3> 有些人家做的炒面比较多,可谓“大丰收”。他们终于可以安心的吃饱一回,可以暂时舒展一回愁容了。可是,灾难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间降临了。一星期内八个人被这种植物炒面吃死了。</h3><h3> 生活和这些饥寒交迫的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奶奶隔壁的刘婶家,三个长年挨饿的孩子看见炒面,狼吐虎咽,跟疯了一般抢着吃。有一个吃的太猛,连呛带咽,当时差点绝气。刘婶不忍直视,在黑暗的窑洞里悄悄落着泪,她默默的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了孩子们。第二天,刘婶的三个孩子肚子胀的鼓鼓的,怎么也排泄不出来。痛苦的哇哇直哭。</h3><h3> 村里的赤脚医生建议喝点清油,润滑润滑,说不定就排泄下来了。刘婶疯了一般跑来跑去借油,好在油借来了,大家帮忙给孩子们灌了下去。期望着好起来。第三天,最小的一个孩子胀死了。其他的两个还是没有排泄,肚子反而胀的更大了,呻吟声却变小了。奶奶和众人建议赶紧给孩子掏掏粪便,说不定能救活孩子。刘婶赶紧找来小勺,趴在地上给孩子们掏粪,无奈,粪便结成的块很硬,小勺往屁眼里一伸,那粪块就往里一滑,根本用不上劲,孩子疼的却连哭声都没了。到最后,粪便没有掏出来,孩子的屁股竟被掏的鲜血淋漓。没过五天,这两个孩子就都胀死了。类似的事情,相跟着又发生了好几起。人<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吃炒面,每顿饭只吃少许,悲剧才得以制止,只是营养不良,大家面如土色,个个憔悴不堪。</span></h3><h3> </h3> <p>  熬过了漫长的冬天,人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下咽的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春天里。或许是冬季里几场大雪的缘故,又或许是季节也通人性。总之,这一年的春天野菜芽冒出来了很多。剥了皮的榆树也居然没有死去,长的比往年更茂盛了,满树的榆钱子水润润,甜滋滋的,吃了一茬又一茬。在这希望的季节里,有了许多的吃食,人们的面色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很多。</p><p> 这个春天,父亲的思维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墙角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太阳从东边的山后头爬出来,又从西边的山后头落下去。这些有趣的事不再吸引他的眼球。他的目光里只有背着黄帆布包包的娃娃们,他也渴望背上那样的包包,走进村东头的那个神秘大门,念“人之初,性本善……”。</p><p> 然而, 这一年,终究是令人失望的一年。地里的庄稼又没有收成。在春夏两季,人们吃光了能吃的绿叶植物。进入秋冬季节,就再也找不到能吃的任何植物了。因此饥荒不但没有结束,反而加剧了。在这种情况下父亲的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的,在所有人看来,他的愿望远没有保命要紧。</p><p> 奶奶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忧心忡忡。她仔细核算过,就是再节省点,家里那点吃食还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的。这几日,村里已经饿垮了两个人。断粮的人家也会陆续多起来,借粮食是根本行不通的事,她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p><p> 奶奶是幸运的。 临近春节,她收到了一个大大的邮包和一封信。邮包里是八斤黑面炒面,三斤白面,半斤辣面子和一斤白糖。奶奶看着这么多的稀罕物,惊的目瞪口呆。匆匆拿上信去找有文化的白干事了解情况。</p><p> 信是这样写的。</p><p> 姐姐你好!</p><p> 好久不见, 家里一切可好?侄儿侄女们都长大了吧!近日听老乡说,你们那边收成不太好,有些地方挨饿了,你们挨饿了吗?现在能吃饱吗?家里有什么困难吗?有困难了记得给我来信。这两年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你们,也没给你和孩子寄点什么,真是惭愧。春节马上到了,给你和孩子们寄了点过年的吃食,希望你们快快乐乐过一个春节。</p><p> 我这边情况挺好的,能吃饱,粗粮宽裕,就是精粮少点。九月里你弟妹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你侄儿现在已经会笑了,有时候还会咿呀发声。很可爱的!等到明年夏天,天气暖和后,我们抽时间去看你们。勿念!</p><p> 弟弟:杨生财</p><p> 生活终于有了着落,奶奶舒心了许多。她把这些吃食每天分给孩子们少许,就像她说过的细水要长流一样,很节约的,熬过了饥寒难耐的严冬。</p><p> </p><p> </p><p><br></p> <h3>  一九六一年的秋天,田野里呈现出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这是所有人的希望。这一年,对父亲来说也很特别。奶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旧黄帆布包包,这将意味着父亲可以走进那个神秘大门,去念“人之初,性本善……” 尽管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生活一年比一年有盼头。但奶奶仍旧锁着面柜,她说过,“锁着面柜,就是锁着踏实日子”。她将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七十年代末。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专门装粮食的窑洞,里面摆放了一摞又一摞的面粉,都是用布袋子装起来的。面柜也实在装不下多少面粉,才被闲置下来。 <br></h3> <p>  如今,那把锁依旧挂在原来的面柜上。不同的是它的作用不再是锁什么,这已经成为一种自然习惯,面柜里装的也不是面粉,而是一个底部有洞的旧瓷缸子。钥匙的主人也不再是奶奶,而是父亲。我想,父亲收藏的物件里有太多他无法忘却的记忆。还有他正直善良的秉性和勤俭节约的习惯,乃至于坚持的意义和奋斗的价值。而这一切,都将深深地影响着我,我始终相信,人就应该“衣不求华,食不厌蔬”。尽管现在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然“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所以珍惜当下,勤俭节约永远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相信这种美德也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p> <h3><i>图 /文(易)。</i></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