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夫妻，七八十年，我怎么可能不管

吟诗咏文

前几天奶奶病了，起初是肺炎，后来因为血压高导致心功能不全了，伯伯在乡下发现奶奶脸有些水肿，呼吸费力才知道不对劲，赶忙送到县医院。又是拍片B超，又是抽血化验，不一会儿医生就确诊了，奶奶需要住院。这平常的小毛病医生看了拿点药回家吃就好了，这都要住院了，显然不简单。

奶奶来住院了，爷爷年纪大，一个人在家也是让人担心。平时两老人家都是自己在家的，奶奶烧饭，爷爷喂鸡。这奶奶离家几天，爷爷一个人在家就凑合着吃？恰好碰上周末，我买点吃的匆忙回家看了一下爷爷。只是我没想到，爷爷吃不好饭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内心无比的担忧与煎熬。

到家时刚好饭点，看见爷爷坐在饭桌前，倒了一碗高粱酒，面前两盘菜和一个吃剩了的白菜盘子，几片白菜杆子早已变色，显然已经剩了好久。爷爷见我到了，赶忙给我拿个碗让我坐下一起吃饭。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一盘青菜炒的熟透了，连菜杆子都软趴趴的，爷爷牙齿掉了剩几颗，菜都喜欢软绵绵的；剩下一盘是鸡蛋羹，早餐没吃，这时候踏进家门也是饥肠辘辘，二话没说放下行李洗个手就开始吃了。深秋刚好第一批油冬菜成熟了，熬过一个漫长的夏天，终于可以吃青菜了。我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送，眉头一皱，看了爷爷一眼。爷爷见我在看他，怔了一下，慢悠悠的说：“怎么，不够咸？”“够够够，你尝尝”“我吃去也够了”我拿起调羹尝了一口鸡蛋羹，看上去除了蒸的硬了点，没啥毛病，一勺舀到碗底的蛋白，吃一口，还有两颗没溶化的盐……

算了，没毛病，除了盐没化，别的都没问题。我吧啦着饭问爷爷“怎么不烧点肉吃？”

“肉昨天买了22块钱，放在冰箱里，等你奶奶回来烧，有肥有瘦，她吃瘦我吃肥的。”

“奶奶还没回来，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爷爷一瞬间眼里就噙上了泪花，说话声音也哽咽了，“我问你哥，他说叫我别管，问你伯伯，你伯伯又说没事，一世夫妻七八十年了，我怎么可能不管。”

我赶忙和爷爷说“奶奶没事，就是感冒了。”

爷爷说：“那就好，没事就早点回来，冰箱的肉还等她烧，我烧的不好吃，有肥有瘦，她吃瘦我吃肥。”

爷爷不知道他这话已经说过了，又重复了一遍。

“今天村里阿贵跟我说，重阳节村里会烧两顿吃的，六十岁以上都可以去吃，以前是七十岁以上的可以。让她过几天回来一起去。”

“好，那待会儿饭吃了，我手机拿出来看下打个电话给奶奶。”

“电话我听不见，耳朵很聋，我以前那个手机都给你奶奶用了，放我身上没用处，别人打来我都听不见，她听得见。”

“那我们视频一下，你自己等下看一下奶奶好不好。”

爷爷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视频。平时和他说话也要趴在耳朵边说的很大声他才听得到，也有可能是他没听清。

那顿饭，我一边吃一边听爷爷跟我讲，“那天都跟你奶奶讲了，叫她不要去捡稻穗，她非要去，每天很早就去，中午十二点多了还不要回来，我到处去找她，那个天那么热，没毛病都给晒出毛病了。现在好了，捡了两百斤稻穗，自己却住院了。”

我吃完了，爷爷碗里的一点点酒喝完了，开始准备吃饭，我坐在饭桌前静静地听爷爷跟我讲。

“夫妻一辈子了，总也会吵吵架。”

爷爷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前不久中秋回家的时候，还看到爷爷在大声呵斥奶奶。

奶奶是童养媳，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到爷爷家了，爷爷比奶奶大三岁，既是兄长也是丈夫。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生产队队长，“手握大权”自然说话也一副领导样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奶奶做的事情如果不是爷爷想的样子，他就开始唠叨？他不是真的和奶奶不好要呵斥她，只是他指挥惯了，如果奶奶没按照他的“指示”，他就会开始念叨，如果真的让他生气了，他也破口大骂。

我见识过一次爷爷大声在骂奶奶，奶奶也不甘示弱，别看爷爷平时拄着拐杖，一副虚弱的样子，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声音响得村口都听得见。奶奶回的也是很得劲，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一会儿吵的不可开交，等一下又开始说悄悄话了。

爷爷半碗饭吃好了我就准备收桌洗碗，就两个碗放着先，晚上吃了一起洗。我拉着爷爷在坐在沙发上，拨通了小姑的微信视频电话（奶奶住院期间由小姑陪同），小姑接通了以后把电话拿给奶奶。十二点半左右，奶奶还没吃饭，爷爷看见奶奶出现在视频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想他现在应该明白我说的视频是什么意思了。“人没事吗？”“没事，都很好。”“是不是什么大毛病，在那里治不好我们就转到大医院去，不要担心钱，我们身体更重要。”说到这爷爷眼泪鼻涕一大把，我从没见过爷爷这样伤心。八十多岁的老头，看着视频里的老太婆情绪失控，眼泪汪汪。“没事，我这几天都没在医院里睡，回家来睡了。就是感冒，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那没事就快点回来，我昨天买了一块肉22块钱，我不会烧，等你回来烧，有肥有瘦，你吃瘦的我吃肥的。”“你爱吃肉你就自己烧来吃，我回来可以再买。”“我不吃先，放着等你回来。今天是初六了，过几天初九重阳节，村里给老人烧饭吃，60岁以上就可以去吃，放在庙里烧，会摆好几桌。等你回来一起去。”“不要等我，你自己坐上去吃好了，烧不来吃去那里正好可以吃两顿。”“你是不是很严重？一下子还回不来？”说到这，爷爷又激动了起来。“不是，医生说我不严重，就是过几天要复查，先不能回去。”“那别人家都是两个两个坐上去，我一个人坐那里吃别人看起来不好。”爷爷就好像在央求一样，眼眶比刚刚更红了些，我赶忙给爷爷拿一张纸巾，转身之间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淌了下来。我从没见过爷爷如此情绪失控，我真该早些回来，我没想到爷爷一个人在家最大的问题不是吃穿问题，而是内心的担忧与煎熬。一世夫妻，七八十年的感情，有一天老伴突然病了，住院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却束手无策，无人可问。“一世夫妻了，总会吵吵架，有时候我会骂你，你也不要在意，谁家的老头老太婆不会吵架哇。你也别跟我较真。”“我哪里跟你较真了，我心里还不是都知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就是感冒，这几天咳嗽已经好多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视频电话足足讲了半个小时，爷爷没有很多新鲜事要和奶奶说，就是那块肉等奶奶回来烧好像说了好几次，还有村里过重阳节的事，也说了好几次。爷爷听不怎么清楚奶奶说什么，只是可以通过屏幕看见奶奶在说话，在笑，他也就放心了。奶奶笑着告诉他没事，让他别担心，他这才破涕为笑像个孩子一般。后来奶奶要去吃饭了，爷爷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没有什么办法比视频聊天更好了，让爷爷亲眼看见奶奶一切都好，他才能放下心来，一个人在家照顾好家里的一切。

以前我很羡慕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上街还手牵着手互相扶持。一世夫妻，风风雨雨一起经历，还能不离不弃相亲相爱。但是现在，我更羡慕自家的老人，真情流露让人感动。老一辈人不像我们年轻人，时刻将“我爱你”挂在嘴边，他们尽管没有表达出来，但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句话都是真情流露。

——笔者：吟诗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