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这张照片太难得了。</h3> <h3> 四十多年前,我十七岁时在云南省丽江七河公社前山大队石箐头村当知青。</h3> <h3> 那是1969年的冬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通知下达后,要求我们必须和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马帮驮着我们几个知青简单的行李,沿着山边的小路向山林深处走去。我们跟在马屁股后面,从坝子向山上爬了整整一天,来到云雾缭绕的小村。朝山下望去,坝子里的房屋只有火柴盒那么大,各种几何形状的田地,象是不同颜色的拼板组装在一起的拼盘。</h3> <h3> 到达石菁头村,星星缀满了天空。村里没有电灯,陪同我们的老乡点起了火把。我和另一个女生分配到生产队长家,一进屋就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土台子占了正屋的三分之一。土台中央偏外一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火塘,火塘上支着三脚架,锅就挂在梁上吊下来的铁钩上。台上靠墙的三面,是小板凳高的窄窄的木板床,上面铺着毛毡,队长一家人坐在火塘边喝茶煮饭。火塘上没有烟囱,火烟升上房梁后从瓦片的缝隙里钻出去。照明用的松油柴咝咝作响。</h3> <h3> 第二天一早,飘起了雪花。听说村里唯一的富农昨天晚上上吊了,人还挂在房梁上。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跟队长的女儿一起去看了现场。没想到上山的第一课是这样的开场。</h3><h3> 这个山坳村庄有50多户人家,四面被松林环抱。村里的饮用水是用挖空的木槽一节节从更高的山上引进村的,水质清澈冰冷。山高水寒只能种玉米、燕麦、萝卜、蔓茎、土豆。土豆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每年收获的土豆拿到坝子里换成大米,四斤土豆换一斤大米。蔓茎和萝卜切成片,晾干后串成串,坝子里赶集时,卖点钱买些绿色蔬菜来吃。莴笋叶子舍不得丢,也吃了。记得第一次下山卖菜,实在难为情,借故溜到一边,是请老乡帮着卖的。</h3> <h3> 生产队召开大会是在村中央的粮场里,燃上几堆篝火。晚饭后,村民们打着火把,点点火光在夜色里从各家汇到篝火旁。队长在火堆边布置生产,总结工作,讨论分配。 </h3><h3> 刚上山,我一句纳西话都听不懂。慢慢地从似懂非懂到听懂一些日常用语。大约半年后,可以用纳西话结结巴巴地和老乡聊天。回城时和母亲一起去买菜,用纳西话讨价还价,城里的纳西人一听就知道我是从山上下来的。</h3> <h3> 上山第一年,是国家供应粮油。虽说环境艰苦一些,也还过得去。第二年靠自己挣的工分分粮,就不够吃了。那时,每10个工分0.32元,我们女知青好象干一天才四五个工分。生产队对我们还算是照顾的,分最轻的活儿给我们干。中午饭有时候只能煮一点土豆,沾点盐喝点水就是一顿饭。有时晚上收工回来,拿点玉米粒到老乡家用手磨,磨成粉才能起火做饭。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是,下了工能够有顿现成的饭吃。吃过晚饭还要煮猪食。我们两个知青养了一头小猪,因为粮食少又不会调养,小猪长得很瘦。</h3> <h3> 这里民风淳朴,大部分老人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城,不要说汽车连马车都没有坐过。村里有座小学,年轻人上过中学的很少。队长的女儿跟父亲进了趟城,回来后问我:阿姐,为什么树见了汽车要往后跑?</h3><h3> 那时最快乐的时光,是其他村的知青来访或收到一封山外的来信,还有油灯下灶火旁读一本好书的时候。</h3><h3> 前山大队在高山丛林中一路排开有五个生产队,靠一条马帮小路串连起来。人们认识到交通的重要性,组织各队出资出力,欲修一条通向埧区的车路。我积极报名参加了修路队,每天用简单的工具挖山不止。到我离开前山时,这条路还没有修好。</h3> <h3> 回想起两年的知青生活,除了痛惜时光的流逝,精神的苦闷外并无更多的伤痛。当大队通知我准备下山到部队当兵时,我心中只有酸楚和几许轻松却没有愉悦。</h3><h3> 还是接我们上山的马帮,驮着我那一点点行李,还有自己养的小猪得到的半扇猪肉,沿着来时的山路,将我送出了山村。到了山下的那一刻,我回头望着伸向白云深处的小路,想着我度过了十七八岁青春年华的那些日子,心想再也不用回那个高山顶上叫石菁头的村子了。</h3> <h3> 时光荏苒,一晃四十多年就过去了,其间很多次回丽江,以前想都没有想过回那个生活了两年的小山村。不知怎么,2016年陪同学回丽江却很想去看看那个偶然会想起的山村。没当过知青的同学说,那里的人还记得你吗?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我心想,我还记得他们,他们能不记得我吗?</h3><h3> 听说这些年前山变化也很大,已有公路通到最远的石菁头村了。再说山下的埧子里修了丽江的飞机场,交通很方便,从昆明一个小时不到飞到丽江乘班车当天就可以到石菁头村了。于是在几个同学的陪同下,我们前往离别了四十多年的小山村。</h3> <h3> 一路上,没当过知青的同学还是担心没人认识我,说你去找谁呢?我也想,去找谁呢?</h3><h3> 车路虽窄点却很好走,是柏油路,车可以一直开进村。村子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在一处象是小集市的开阔地,有七八个村民集在那里,我走过去打听原生产队长的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精干妇女热情地过来和我搭讪,当我说出队长女儿的名字时,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当我说出我的名字时,她激动地一把拉住我大声说,你就是:遮舍林?(纳西口音)我是吾金桂嘛,大队书记的女儿,你经常到我家吃饭呢。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问我,为什么树见了汽车会往后跑的小姑娘。她拿出兜里的手机打电话,不一会儿,几个年龄相仿的妇女出现在我面前。她们叽叽喳喳自我介绍,几十年不说,我的纳西话早已非常生疏了。在陪我前来的纳西同学的翻译下,我辨清了她们的身份,当年一起下地劳动,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叽叽咕咕说话,一起帮她们参谋“米若化"(谈恋爱)的女伴们,现在都老了。</h3><h3> </h3><h3> </h3> <h3> </h3> <h3> 在我们当知青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留下了这张照片。
从左到右第一位是吾金凤,第二位是原大队书记的女儿吾金桂,第三位是我,第四位是生产队长的女儿吾金由,第五位是我们知青屋对门的邻居大妈的女儿吾四孃。纳西族名字前都加个“吾” 并非是姓。
吾四孃在家里给我们做了一顿绝对环保的饭菜。临别时,她们每个人都给我拿来礼物,一筐刚从地里挖的土豆,自已种的玛卡,还有松子,鸡蛋,大白芸豆,盛情难却。山村里的老乡还是那么朴实真诚。
她们说没想到我会去看她们。我没想到当年只通马帮,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的穷山村,现在什么都有了。从山顶望山下,高速公路,飞机场,还有一个新建的开满了玫瑰花的旅游度假村。
</h3> <h3> 从此,我和山村里的老乡们联系上了。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去看他们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