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忆录】——临时工

风过无痕

新能源时代，火柴早已淡出人们的生活，但对于我，那是少年时不可磨灭的记忆之一。

那些年，我还在读书，当别人假期回家当公主的时候，我却要因为家境窘迫，不得不去做一些别人不屑一顾的事。

去糖厂包糖，卖月饼。在饮料厂洗瓶子，走街串巷收破筒烂铁。妄想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减轻家里沉重的负担。

在那个暑假，我又成了火柴厂的一名临时工人。这份工作是搭傍了二哥的女友王姐，爱屋及乌所得。

与其说这到底是安慰了父母，还不如说这是对家境的一种逃避。撇开父母整日的唠叨不说，我更害怕的是一家人面对困苦的沉默，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泣……

当年我们的小县城，有两个火柴厂。我所在的这火柴二厂就是老机械厂的位置，生意还算红火，工人也很多。来往的人闲杂，有卖树的，有从家里挑着大小麻袋来厂里上交盒子的，机器很少停歇，几班倒的工人们进进出出 也还算热闹。

进门有几口蒸煮松原木栋子的大池，大池里的水又黑又脏，散发出松树特有的芳香味道，这个比起车间里的火药味还算好闻的。

蒸煮后的松原木要用大型机器设备经过一系列工序，使之变成薄薄的片子，片子经过压线，用来做外盒。

　　有的被裁切成一截一截的梗子。梗子的一端在一个车间机械设备上成批裹上红色或者黑色的火药，就成了火柴头。

我所在的车间就是负责将这些火柴套上外盒，算是最后工序中一样最简单的。

另一个车间上好药头的梗从机器上批量掉落又被工人装进巨大的箩筐，用手推叉车运过我们套盒车间来。

这个车间有几个女的专门负责拼合子，动作麻利极了，拼完八个盘子就可以装进筛摇机，把乱七八糟的火柴棍往上一倒，几经筛摇，便可让横七竖八的火柴梗整齐归位到各个盒子中，然后麻利的工人又将那些盘子一一拿出左右一晃把多余的浮梗倒掉。便是一盘平整的火柴盒子。此时我们就可以上去疯抢。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抢来的盘子中盒子一枚枚的套上外盒，又装进另一个盘子，一天的劳动成果就是看能装满多少个盘子。这个工作必须是手工完成。

每天，我就像个机器部件在按部就班的运转， 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因为属于包装部，只是些小型机械运作，比起别的车间大型切割机运作的轰鸣声，在这里，头脑算是清净许多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让耳根子异样的烦躁，一边干活，一边不得不听见那些婆娘们唠着家常，时而趾高气昂的开着各种低俗的的玩笑。玩笑声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大家乐此不疲。

一个低俗的玩笑就能让这些人笑到极点。这样的快乐我大概永远都无法理解。

这是一个多劳多得的活路。我一个默默无闻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是自然比不得那些久经沙场的粗鲁婆娘。 整个厂区机器运作 的噪音，时常让我感到头晕脑胀，车间如蒸笼一般的散发着潮热，闷得我像灌里的咸鱼透不过气来。 坐着干一天下来，虽然不费什么力气，却也腰酸背痛，汗流浃背，满身尘埃。

有个女车间主任，时不时剁着方步来车间指手画脚，看这不顺眼 ，看那也不顺眼 。

有一天，硬是揪着环境脏乱差乱丢乱放的问题破口大骂。她这一骂，把我心目中领导的形象气质彻底给骂没了。这和更年期妇女发神飚有什么区别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领导，国家主席不发火，学校校长不发火，就她会发火，嗓门还特别大。把我耳朵都震麻了。站在我身边，明明骂的是整个车间的人，就感觉在骂我一人。自小我是爸妈的好孩子，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受过这样的委屈? 简直忍无可忍，我便噙着泪水飞一般跑出车间。

环境不好可以忍受，工作的苦累可以忍受，不能忍受的是:多日来那些野蛮奸狡的工友，总是趁我不注意偷走我辛苦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当点芝麻绿豆官的不体察民情也就算了，还要来这里 耀武扬威。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怒吼:“你为什么来这里，这里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要和这群三观不合的人在这里混下去吗？ 久了你就会变得和那些婆娘们一样:干活靠抢的，讲话靠骂的，没有出息!……婆姨，就是当了官，在别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个烦躁的更年期妇女。那车间主任就是个例子。你不属于这里。你该大胆的走出去!”

一个声音高叫着，另一个声音又怒号道:“你去哪里，你能去哪里?你离开这里回家吃白饭吗?看着被生活所累的父母，你有什么理由退出? 你今天可以不顾一切撒腿就跑了，明天就再没有人愿意拉你一把，因为你辜负了好心帮助你的王姐!”

两个声音在挣扎，让我泪如雨下……

围绕厂区附近的这一片稻田，青色的秧苗已经开始抽苔，拔穗，黄尖，泛起的稻浪激起丝丝缕缕的凉意，迎面扑来的风怎么也吹不干脸上的泪!

天地广大，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眼前这块生养我的熟悉的土地，忽然变得陌生而模糊起来……

（ 本文图片均取自网络 ，在此向原图作者表示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