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font color="rgb(1,1,1)">我家门口有一棵老得不能再老的树，老树浓得化不开的叶子注下一潭绿萌，庇护着善良而淳朴的农人 。 树下有几个石头作的凳子，原本粗糙但早已被农人的屁股磨得滚光溜圆，他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到树下坐一会儿，当然这其中还有爷爷，他是老树的常客。他每天总是准时到老树底下报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句话不讲，偶尔也抽几口烟，爷爷心中究竟想什么，无人知道……</font></h3> <h3> <font color="#ed2308"><font color="rgb(1,1,1)">我默默注视着爷爷在晨曦或夕阳中的剪影，他嘴角上袅袅升起的轻烟宛如袅袅升起的情思，他是在怀想过去还是在展望未来？只是此刻他早已化作一个凝止不动的音符，他风干如榆树皮的脸上写满了沧桑，那被岁月的流水冲刷的千沟万壑埋藏了多少故事，是爱是恨？只有他自己知道……</font></font></h3> <h3> <font color="rgb(1,1,1)">有一天下着多年来少见的大雪，早上开门起来，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扑面而来。这一天爷爷显得格外精神，他好像年轻了几岁，早早就起床了，并让妈妈拿出搁在箱底多年的军装，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拄着拐杖踏着没膝的积雪一步一步地走向老树。我们都害怕他摔倒，紧紧跟在后面……爷爷走到老树下面，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老树星星的弹孔，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叹息，他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忘了旁边早已乌鸦鸦地围了一大堆人。突然爷爷伸出手指着朝南的那根枝丫，他的目光就象一团火烧得我心惊胆战，他以军人的口吻命令爸爸将那根枝丫砍去。我当时还少不更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爸爸艰难的爬上高高的老树，砍下好端端的一根枝丫，如折去老树的一只臂膀，心里真的有点怨恨爷爷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和大煞风景，想村人的想法亦如此，因为老树已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忽见他被人砍得鲜血淋漓……但是奇怪的是他们都默不做声，一任父亲啄木鸟般的板斧声在雪后空旷的村落里回荡……“吱呀”一声脆响，枝丫从天而降，爷爷脸上一反平日的庄严肃穆，露出了少有的微笑……</font></h3> <h3> <font color="#ed2308"><font color="rgb(1,1,1)">从那天起，大家心中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一种大不幸将要降临……而爷爷也越来越憔悴，有一天早上他一反往日到老树底下报到，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爷爷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爸爸将爷爷火化后，在清理骨灰时发现了几颗闪亮的弹头……父亲按照爷爷的遗嘱葬在老树底下，从此爷爷可以长眠地下，永远与老树为伴了……</font></font></h3> <h3> <font color="rgb(1,1,1)">老树枯了几次又荣了几次，终于也慢慢的枯萎了，原先的枝繁叶茂变得稀稀落落的，有一年春天就干脆一叶不发了，有人说老树也是到那边去陪爷爷了……</font></h3> <h3> <font color="rgb(1,1,1)"> 大炼钢铁那年，老树也难逃厄运，他被砍倒投进熊熊燃烧的炉火。爸爸在清理炉灰时发现几颗同爷爷身上一样闪亮的弹头，他和着热泪将它们用袋子装好。几天之后，人们有意无意中发现爷爷旁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但是农人们早已被革命的热情弄得筋疲力尽，没有人有心思或者精力去理会这些细微的变化……</font></h3> <h3> <font color="rgb(1,1,1)">而我也被岁月一天一天地带大，我终于驾着理想的一页小舟摇到了异地他乡，远离了爷爷也远离了老树……可是关于爷爷和老树的点点滴滴时时浮现在心头……若干年后我同变得同爷爷同样苍老的父亲在省城的一家客栈喝酒，几杯酒下肚，父亲打开了话匣子，他谈起了爷爷也谈起了老树，而我亦解开了一个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迷惑：爷爷当年心情很坏，因为他无法理解他亲手参于缔造的新中国竟将他打为叛徒，老树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曾经救过爷爷和他的战友，但南边的那根枝丫也曾绞死他最亲密的战友，因此爷爷对老树的感情是复杂的：有爱亦有恨……爸爸讲完后，我们很久没有说话，我们的思绪仿佛都回到了那硝烟迷漫的年代。我强忍住眼中的快要掉出来的热泪，默默举起一杯酒轻轻洒在地上以祭奠爷爷和老树的在天之灵……</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