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又是一个中秋节,又是一轮明月挂天边。风轻轻吹散一地月光。</h3> <h3>仰望夜空,月影缠绵,我沉沉地坠入中秋月夜,思绪飘向远方,想念起亲人,想起了婆婆(祖母)与她的“鞋样子”。<br></h3> <h3>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跟着婆婆生活在一起,直到高中毕业下乡农村,才离开她老人家视线。
在老家天门龙潭湾,五十岁以上的人们,提起周家“幺婶娘″(注: 我祖父三兄弟,他排行最后,是老幺。婆婆从县城街上的周家巷嫁给祖父,顺理成章地成了“幺婶娘″。)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因为婆婆平凡善良俭朴贤惠,一生乐于助人。仅帮邻居们剪鞋样子这一件事,就获得了众乡邻们的高度赞誉。</h3> <h3>的确,婆婆很平凡,像千千万万个家庭妇女;婆婆很伟大,像千千万万个孩子的母亲。勤劳、俭朴、坚强、忍耐、贤惠、善良,乐于助人,人世间所有母亲的优良品质,我婆婆全都具备。因为从小缠脚,她受的苦比别人多几层。然而,家里繁重的家务,诸如浆洗缝补、做饭洗涮、人情客往等,总是她一人承担。<br></h3><h3><br></h3> <h3>更为难得的是,婆婆精通女红,不仅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还会剪鞋样,做鞋子。全家所有人的布鞋都出自婆婆之手。
婆婆的这个女红手艺据说是从小在家学成。旧社会,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和家中生活的贫困,婆婆没有念书的机会,生活的艰辛却让她练就了一手好女红的手艺。
</h3> <h3>(天门县河龙潭湾一段)。</h3> <h3>龙潭湾地处县城城郊结合部。婆婆会剪鞋样子的事是怎么传开的,已无从考证,也无需考证。街头上开了几十年鞋铺的鞋匠炳伯,在见证了婆婆剪鞋样,做鞋子的手艺后,都吱吱称奇。这个平时满脸严肃,不苟言笑,从不夸人的炳伯,居然对常来做鞋子的顾客们讲,你们要剪鞋样子,最好去找对面“幺婶娘”,她郎剪的鞋样子好,肥瘦有型,圆润适度,鞋面鞋底上起来利索,合拍。<br></h3><h3><br></h3><h3>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龙潭湾都晓得了“幺婶娘″鞋样子剪得好。那个年代,人们的鞋子全凭手工做,谁家有了好的鞋样子,就象有了宝贝一样,上门求索的人会络绎不绝。加上婆婆与人和善,每每有求必应。于是,我们家经常是“宾客满屋,笑语不断",热闹的像现在的“麻将馆″。</h3> <h3>有人说,布鞋是中华民族的民族鞋。也是中国人的看家鞋。十四亿中国人得有十二亿,是从穿布鞋开始长大的。
平时,人的境遇但凡有所改善,首先就要表现在鞋上。所谓“人配衣裳马配鞍”,“穿衣戴帽各有所好”,“脚上没鞋穷半截”三大穿戴民谚中,唯独对脚上的鞋看得最重。
穿双布鞋,小孩显得有人疼爱,老头显得深沉讲究,小伙子显得厚重阳刚,姑娘透着端庄清纯。就是在这西服革履、时尚浮华的今天,忽见一双崭新的布鞋步入凡尘,绝对给人落后才是时髦的感觉。<br></h3> <h3>我从出生到读高中,脚上穿的几乎都是婆婆亲手做的布鞋。自然对做鞋的过程了如指掌。
</h3><h3><br></h3> <h3>做鞋,就需要鞋样子。鞋样子即手工做鞋时采用的模板。婆婆用的鞋样子,材质上看,一般为纸质,也可以是布质。鞋样子决定一双鞋的大小和款式。<br></h3> <h3>剪鞋样子是很有技巧的,需合脚,需有型,需美观,大小、肥瘦、脚前脚后的弧度,脚掌部位的曲度,都有讲究。此外,还要考虑上鞋时合拍周全,否则鞋上好后会偏肥或偏瘦,不合脚也不好看。<br></h3> <h3>我清晰的记得,婆婆是把她做鞋用的鞋样子放在一本本牛皮纸钉成的本子里。那时候的纸张比较紧张,婆婆收藏的鞋样子大都是用旧报纸剪的。婆婆自制的牛皮纸本子里夹着的许多各式各样的鞋样子,有大人的,小孩的,不同年岁的,男式的,女式的,老头的,老太的等,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这些保留着的鞋样子,如果来年再做鞋,只要拿出鞋样子做适当的更改就可以了。如果邻居们要鞋样子,只要量好穿鞋人脚底长短尺寸,根据大小裁剪即可。<br></h3> <h3>由于婆婆剪的鞋样子规范,符合尺寸,龙潭湾周围的乡邻们随时都会找婆婆帮忙。而婆婆即使在忙,也会放下手里的活,帮人把鞋样子剪好。她常说:做人讲的是实诚,做了好事会有好事在的。</h3><h3><br></h3><h3>经常,邻居阿姨伯妈们几句“幺婶娘″一喊,就会来我家坐下。一边同婆婆聊天,一边商量着自家孩子的脚到过年应该会长到多大,老公的布鞋该选什么面料,而过年的新鞋,应该做一双灯芯绒面料的棉鞋呢,还是做一双松紧口的棉布春鞋。婆婆总是不厌其烦给予阿姨们合适妥善的建议。就这样,在家常的闲聊中,婆婆手下并不空闲,按照给出的尺寸,把鞋样子找出来,极其小心的适当放大或缩小,剪好后,让阿姨伯妈们满意离去,她也开心的再去干活。而做这一切,婆婆从来都是无偿的为大伙服务,所以“幺婶娘”真是个好人的名声,至今流传着。<br></h3> <h3>(天门竟陵陆羽公园茶经楼夜景)。</h3><h3><br></h3><h3>月依旧很明,思念情绪依旧很浓。鞋样子的事,是那样的清晰透彻在我脑海里涌现着。</h3><h3><br></h3><h3>选择款式,剪好鞋样,其实只是做鞋子这个工程中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的工序还有:糊鞋衬,做鞋面,包鞋口,铺布头制鞋底,纳鞋底,鞋底鞋面上线合成,订扣子,缝松紧带……这些工序中,最考验人的,耗时最久的,便是纳鞋底。<br></h3><h3><br></h3> <h3>空隙时,婆婆会在房门口或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的过道里,坐在小矮凳上纳鞋底。她右手食指上套一枚老式顶针,用穿了白索子线的针在厚厚的鞋底上用力一戳,使劲一顶,鞋底上就多了一个米粒儿大小的白色针迹。随着婆婆的一次次用力,“米粒儿”一圈一圈由外向内逐渐缩小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同心圆,随着“呲——呲——呲——”“呲——呲——呲——”的声音,一双布鞋的鞋底慢慢纳好。
有时在夜晚,婆婆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坐在床沿边上纳鞋底,这种纳鞋底的声音,加上对面温家姆妈屋里纺棉线木制纺织机的叽叽声,使乡镇的夜,格外静谧、安宁。
伴着婆婆纳鞋底的声音,童年的我早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婆婆还要忙碌到什么时候。<br></h3> <h3>(用索子线纳鞋底)。</h3> <h3>(剪鞋衬,缝鞋底)。</h3><h3><br></h3><h3>那时,全家十多口人,穿鞋全是婆婆手工做。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婆婆,除了料理家务照顾我们三个孙子外,还要亲手给全家人做鞋子,即使到了晚上,也得不到休息,昏黄摇曳的煤油灯下,婆婆永无休止的忙碌着。
为了配(糊)鞋衬,婆婆先把破烂的不能再穿的衣服,拆开洗净晾干,再用手铺平,卷成一卷卷整齐的蒲衬。第二天一大早,让爹爹(祖父)用米粉面粉煮出稀稀的一大脸盆浆糊。然后,搬出房间木头门(那时房门是两扇,可折卸),在上面用浆糊贴上布片,要贴十多层后,放在太阳下曝晒两至三天,布片与浆糊水分干透,就成了褙好的鞋衬。
有多少个夜晚,祖父和我们都躺下进入梦乡了,婆婆就找出鞋样,拿出备用的鞋衬,对着鞋样,刻底子、剪鞋帮、捻索子、纳鞋底。周而复始,无限循环,一家十多口人一年四季不断的变换着布鞋、棉鞋。<br></h3> <h3>(依据鞋样子剪出粘好的鞋面)。</h3> <h3>全家老老少少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也不知道穿坏了多少双鞋子,更不知道婆婆究竟做了多少双鞋,拓下了多少双鞋样子。
每当婆婆拿起剪刀,找出鞋衬,按照鞋样,嘎吱嘎吱的为家里的每个人刻鞋底,剪鞋帮的时候,每当婆婆捻索子,纳鞋底,昼夜忙个不停的时候,我从内心都感觉到了婆婆的劳累与艰辛。是婆婆用勤劳与艰辛,维系着一个家庭的延续与兴旺。从婆婆积攒下来的鞋样子就能看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为一个家庭付出的心血和艰辛。
然而,在当时的中国,哪一个家庭又不是如此这般的生存与延续着呢!<br></h3> <h3>而现在,无论青年老年,还是孩子大人,无论亮丽美女,还是帅哥猛男,没有谁再穿家做的布鞋了。走进超市,放眼鞋店,都有鞋的专卖场所。那是鞋的海洋,鞋的世界,而且款式新颖多样,穿着舒适,美观大方,更能显示出人们的个性与风采。谁还愿意去穿老式家做的布鞋呢?(即使有人穿布鞋,也是机器制品。除了偶尔为之外就是把古董和落后当回时髦玩耍)。当然,更不会有谁费劲巴力一针一线的做布鞋了。</h3><h3><br></h3><h3>那些曾经家家户户都拥有并凝聚过女人们心血的鞋样子,那些被女人们视为珍贵技术资料的鞋样子,如今除了有心人收藏,再也看不到一张了,时代让它们自觉默默地退出了历史舞台。<br></h3><h3><br></h3><h3>但这个曾经与人们生活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鞋样子我们不会遗忘!鞋样子不仅是中国民间妇女的一大发明,也是华夏民族不可磨灭的宝贵历史文化遗产。<br></h3> <h3>夜深沉。人无言,月无声,长长思念无尽头,山水迢迢唯有思念之情寄给我的故乡与亲人。
</h3><h3><br></h3> <h3>繁星点缀着中秋之夜的思绪,这个夜晚又是一个无眠夜。在这思念幽幽的中秋佳节夜里,不知道我在天上的婆婆在忙什么?会不会也在静静地凝望着这轮月亮?会不会感知到了子孙后人们对她老人家的思念绵长。<br></h3> <h3>( 撰稿 摄影 图片制作: 舟帆
个别图片选自网络
2018.9.24于武昌)<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