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往事

周海良

<p><span style="color: rgb(21, 100, 250);">烟波浩渺的江边水库下面,掩藏着多少兴衰往事!</span></p>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aret-color: rgb(21, 100, 250);"><i><font color="#808080">一</font></i></span></div> 宋开庆元年(1259),一个叫朱大广的湘潭人,领着四个弟弟,从湘潭唐兴湾迁到上湘荷塘(今双峰荷叶)江边,开疆辟土,繁衍生息。 村有祠堂,人称朱家祠堂。祠堂南行十里,是晚清中兴名臣曾国藩出生地白玉堂。 &nbsp;<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距白玉堂八十余里的杏子铺江口,有位</span>朱太广的后人朱尧阶,晚清大儒,与曾国藩亲如骨肉,情同手足。</h3><h3> 在朱尧阶眼里,江边无异于桃园仙境:“余忆讲学时历览形势之胜,江边非江也。九峰排其右,铜梁列其左,紫云、白石、羊角诸峰插其后,岧嶤环绕十数里,关隘重重,怪石万状。一线溪流迂回曲折而出其中,庐舍相望,田畴相错,桑麻如画,鸡犬皆仙,宛然有古桃洞风意者,吾先人避兵于此欤。生其间者,赏林泉之美,酿风俗之厚,培植人材之众,多文学武功,代有其人。” 道光十年(1830年),28岁的朱尧阶与19岁的曾国藩相识于长沙岳麓书院,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道光十三年秋,湘乡县试,两人同榜中秀才。同治二年(1863),尧阶六十,两江总督曾国藩为尧阶寄铁杖,寄寿联:铁杖寄怀二千余里,金兰结契三十五年。曾氏六十,尧阶赠寿联:祝寿于三千里外,挺生在五百年间。 尧阶学识渊博,精研经史,居乡讲学,有“巍然山斗”之望,尤善骈文、联语,尧阶题曾氏神堂:“脉承东鲁千秋业,心奉南丰一瓣香。”大界曾氏沿用至今。 朱曾两家,源远流长,清朝太学生朱大义与曾国藩祖父星冈公交往颇深。道光十九年,农历十月十四日,尧阶为媒,朱大义的孙子朱丽春迎娶了曾国藩四妹曾国芝,朱丽春之堂兄朱富春,号啸山,举人,衔浙江候补直隶州知州。 尧阶家境殷实,每年济助曾家四十石稻谷,直至曾国藩官至侍讲,仍“岁给不辍”。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正月,深感愧疚的曾国藩致信父母:“朱尧阶每年赠谷四十石,受惠太多,恐难为报,今年必当辞却。” 除了每年送谷,还传道授业。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始,尧阶长期设馆于曾国藩家。曾国藩四个弟弟两个儿子均出其门下。 道光十九年,尧阶应江边朱氏诸宗翁之聘,主讲江边朱祠族馆。 咸丰五年(1855年),尧阶作《江边朱氏四修谱叙》,记述了上述情形。 “道光已亥(1839)值今,曾侍郎涤翁初得庶归里,余偕洲上啸山名富春者访之,至江边,始通宗谊焉。是岁啸山登贤书,复至江边谒祖,旋幸诸宗翁聘余主讲宗祠。” 尧阶为江边朱氏宗祠撰写门联一副:“望岳岭奇峰,愿臻绝顶;寻江边活水,的是源头。” 那次尧阶江边谒祖,定有曾公相陪。 曾公也是苦出身,少时,到离家二十多里的蒋氏街卖过竹篮。同治六年正月初四,曾公致澄弟家书云:“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吾则不忘蒋市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可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 咸丰七年(1857年)秋,曾公回籍奔丧,46岁的曾公与55岁的尧阶同登九峰山,尧阶作七律《丁已秋日偕曾涤生游九峰山古路坪庵》,游完九峰山后,曾公与尧阶是否来朱氏宗祠故地重游,史料阙如,无从考究。 如今,尧阶安息于双峰杏子铺镇玉笏村一座大山脚下,杂草丛生处,有一石碑,上书:沛国堂朱氏十五祖尧阶先生之墓。<br></h3><h3> 然而,长沙望城桐溪寺后伏龙山上,曾公却至死都不得安宁,1949年后,在全民狂热的“大跃进”和横扫天下的“文化大革命”浪潮中,墓地多次被毁,无不让人扼腕叹息,曾公九泉有知,不知当作何想。<br></h3> <h3><font color="#1564fa">2017年7月9日上午,父子仨在江边水库大坝上。</font></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二</div> 咸丰年间,衣锦还乡的曾国荃在荷叶塘一带广置田亩,江边朱家祠堂亦有曾家田产。 陈富庭是曾家佃户,在江边朱家祠堂耕了曾家几亩租田,养家糊口。陈富庭生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1979年6月去世。妻子曾凤秀,生于宣统元年(1909),和曾国藩家还有点亲戚。1933年农历12月17日,24岁曾凤秀生下儿子陈习珍。 元朝至正三年(1343),陈氏先祖从江西泰和迁湘,居湘乡荷塘二十四都十竹坪(今荷叶镇石鱼村实竹坪),殿立湘衡枣树陈氏基业,陈富庭是湘衡枣树陈氏后人,先祖何时从十竹坪迁江边,已不可考。<br></h3> <h3><font color="#1564fa">荷叶白玉堂,曾文正公出生地。</font></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div> 在朱家祠堂熊背湾,陈习珍度过了15年苦难的童年和少年。 1948年,15岁的陈习珍与同年的王清连结婚,小两口自立门户,另起炉灶,搬家到朱家祠堂附近的月形山。 五十年代,上千人的朱家祠堂有7个生产队,道支坑,熊背湾,朱家祠堂,罗口山,桐子坨,令公祠,盐山坳,有供销社,有中小学。 1965年,修江边水库,陈习珍父母兄弟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去了山下十多里处的白泥村。那一年,陈习珍的小儿子陈礼才还没出生,陈习珍带着陈礼才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搬到附近的满家冲暂住。公社领导要陈习珍留下来,继续担任支书,1958年入党,1960年担任江边村党支部书记的陈习珍二话没说,就从山脚移到了山顶。</h3><h3> 朱家祠堂拆除后,遍地都是废弃的砖石,旧木料,修水库工作组的干部废物利用,砌了三间土砖屋,陈习珍一家六口,才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两年后,江边水库大坝蓄水,从此,千年古村朱家祠堂成为一片水乡泽国。 是陈习珍无意中一句话,改变了自家和朱家祠堂的命运。 按原设计方案,水库大坝筑在陈习珍家对面正江村东湾里,陈习珍及朱家祠堂几百多户人家不需搬迁。 有一次,荷叶公社书记王兴水和陈习珍在生产队踩田时,两人聊天,陈习珍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说,如果水库大堤修到洞工河上边,水库就大多了。 江边水库下面原来有一条河叫洞工河,常年流水潺潺,清澈见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兴水竟然马上叫测量队来测量,最后,水库大坝的位置确定在洞工河上,陈习珍第四次搬家,却毫无怨言。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div> 2017年7月9日上午,我们陪父亲踏访了他离别五十多年的江边水库。 1965年至1966年,在这个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小山村里,父亲和十来个工友拥挤着住一间房,睡通铺,与八九千个革命群众一起,战天斗地,近万人的工地上,白天人流如织,喇叭震天叫,炮声隆隆响,晚上仍灯火通明,三班轮流倒,全凭肩挑手提,硬是挖出了一个能够灌溉周围1.8万亩稻田,总库容600万立方米的水库。 父亲当年在这里打了两年石头,借宿在一户贺姓人家,就在大坝下不远处,一栋仅存的土砖屋。老贺与父亲年纪相近,却已作古多年。 那天上午,我们顺道到了陈礼才家,见到了他84岁的老父亲陈习珍,老人正在劳作,这个60年党龄,当了46年江边村支记的老人,身体硬朗,朴实憨厚,仍耕田三亩,养牛两头,几十年如一日。 三小时后,那栋建于1965年的土砖危房,成了陈家人永久的回忆。不到十分钟,在挖机的轰鸣声中,陈习珍一家七口住了五十二年的老屋,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安然入睡了,几经辗转,那些源自朱氏祠堂的残砖朽木,终于化为畿粉。 三个月后,一幢漂亮的红砖房拨地而起,老俩口满心欢喜,乔迁新居。<br></h3> <h3><font color="#1564fa">陈习珍新居</font></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div> 2018年10月5日,我和父亲再次来到江边,来到陈习珍老人的新家。 金秋十月,灿烂的阳光打在陈礼才一家人幸福的脸上,也温暖着我和父亲。<br></h3><h3> 我坐在大坝的水泥路沿上,远望江边一泓碧波,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在眼前这片波澜不惊的水域下,朱尧阶的先祖宗祠,曾国藩的家族田产,陈习珍祖辈的屋舍仟陌,都沉睡在浩渺的水底,了无踪影。 在历史的长河里,在时光的洪流中,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凡夫俗子,都是那么渺小,一切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最终都是过眼云烟。<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