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父母曾经挥洒青春的军营

Yaling

文丨张雅玲

2018年国庆前夕，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和我们姐弟仨，有了一次寻根之旅，回到了60多年前父母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军营，也是我们小时候跟随父母生活过的军营。弟弟驾车，我们从昆明出发向南行驶，目的地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勐腊县。西双版纳境内的高速路是最美的高速路，汽车穿行在高山丛林之间，我们一路回忆，一路感慨！久违的热带雨林，原始森林，花草树木，无一不是亲切的。

勐腊，难忘之旅的目的地
我们在勐腊北找到了军营。出于礼貌和尊重，弟弟把车停在离军营大门不远的地方，由姐姐和我先去向岗哨说明我们的来意，当我们走向军营大门时，一位战士走向我们，他走到我们面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寻问我们的来意，我们交谈了一会儿，说明了我们的来意是为了母亲，了却母亲故地重游的心愿……。不用多说部队欣然接受了我们的来访并表示欢迎。

柳琦排长是国防科技大学毕业，在此锻炼的年轻军官，他引领我们步入了军营。迎面我们看到一座矗立在半山坡上的昂首挺胸，目光凝视前方，英姿勃发的士兵雕像，柳琦排长说，这是象征边关魂的雕像。我们驻足在环绕军营的小河边。我记忆中的幼儿园和曾经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这条小河依然静静的流淌着。小河的两边筑起了河堤，一点也看不出从前雨季洪水泛滥，河水肆意流淌的痕迹。军营里树林茂密，像一个森林公园，又多了几分严肃，有序的军营气氛。军营大门不远处的场地上有一队战士正在演练，给肃静的军营增添了几分活力。

我们邀请柳琦排长和我们在小河边合影留念，母亲笑得最开心。母亲是军营建设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母亲说：“建营房时，我参加拓土坯”。那个年代建土坯墙的房子是很普遍的。母亲的回忆是片断式的，母亲感慨地说：“我们那个时候，靠双脚走进勐腊，翻越了数不清的高山，走过无数的沟坎，一路风餐露宿，要忍受热带雨林潮湿炎热的气候，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和遭受疾病的威胁，有时会遇到蛇挡在路上，行军途中身上长虱子是人见不怪的事，无论怎样部队要完成追缴残匪的任务 ……。” 母亲是解放军滇黔桂边疆纵队，简称“边纵” ，第九支队的白衣战士。有一次，行军路上母亲坠入一个齐胸深的洞里，身上背的药箱摔坏了，药箱里的药瓶摔碎了，损失了很多药，幸庆母亲受伤不重。母亲每次说起来总说，“那箱药太可惜了”。还有一次，驮东西的马失蹄，随着马的一声惨叫，这匹失蹄的马，瞬间消失在万丈深渊。

母亲感慨，我们也感慨，一路的回忆和激动，在达到目的地后顷刻爆发，柳琦排长也被我们的激动所感染……。临别时他紧握妈妈的双手说：“老前辈值得我们尊敬”，随后慎重地给妈妈行了一个军礼。同一个军营，不同的年代，一个是经过战火洗礼的军营的第一代军人，一个是今天虽然看不见战火硝烟，同样肩负重任的信息化时代的军人，这是跨世纪的新老军人的交集和相遇，是边关魂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愿在天堂的父亲知道我们这次的寻根之旅而为我们高兴。“爸爸，您知道吗？我们来到了勐腊，您和妈妈曾经挥洒青春的军营”。

父母相识在部队，相遇在勐腊

父亲有很多打仗的故事，从抗日战争到全国解放，父亲参加过很多的战役和战斗。但他从没有给我们讲过他打仗的故事。他认为自己是八路军和解放军部队里的一员，想一想牺牲在战场的战友，个人的故事不足挂齿。但是，父亲还是给我们讲了他参军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是属于他个人的。

那是1942年，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抗战队伍急需新生力量。父亲瞒着奶奶报名参军，一位八路军的首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父亲说，先不考虑你个人参军的亊，如果你能动员一个班的青年来参军，就给你当班长。如果有一个排的青年来参军就给你当排长。似乎这是父亲报名参加八路军的一个条件。当时父亲21岁，是本村和邻村的青年人中的娃娃头。看来这位八路军的首长已经做了一些调查研究的工作，对父亲有所了解。

为了参军，父亲动员了村里的伙伴以及附近村子的青年，在父亲的动员和影响下，有一个排的年青人前来报名参军，果真父亲一参军就当上了新兵排的排长。战争是残酷的，新兵排里先后有人离开了队伍，选择了还乡。新兵排的人数最终减少到一个班，父亲因此也从排长降为班长。从此，父亲从担任班长为起点，开始了他一生的戎马生涯。

父亲曾风趣地说：“我没有当过兵”

我们不解的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这样说？”

父亲回答说：“我参军就当班长嘛”。我们为父亲的幽默会意的笑了。

父亲的左臂曾受过伤，父亲左臂受伤的部位离心脏只是一寸之遥，那是与日军作战，不知是鬼子的枪法不准，还是父亲躲闪的快，父亲幸免一死。父亲的左手掌不能完全的伸展平，左臂明显的比右臂细。为此，父亲每年领取部队补助的伤残费。我结婚的那一年，父亲把刚领到那一年的伤残费全部给了我，做为我结婚用钱的开销补贴。

1980年，父亲离职休养，离职休养之前父亲还参加了中越边境自为反击战攻打老山战役，老山战役为父亲的戎马生涯画下了句号。父亲欣慰的说：“没有想到，离休之前还打了一仗”。父亲的一生转战南北，跟着部队从山西老家一直到了云南，全国解放后，父亲随着部队一直驻守在祖国的南疆。云南成为父亲的第二故乡，永远的故乡！

1949年全国解放，1950年昆明和平解放。昆明解放后，解放军的南下部队继续深入到云南边疆以及少数民族地区追缴残匪，同时与边纵汇合整编，1951年以边纵的人员为基础成立了基干团，母亲在基干2团，解放军13军第39师派干部编入母亲所在基干2团，时年30岁的父亲任团长，张春雅任政委。一年以后，1952年基干团番号取消，勐腊成立公安73团，父亲任团长，丁锡武任政委，母亲则调到思茅分区治疗所。1953年母亲从思茅分区的治疗所又调回到父亲所在的勐腊边防公安73团，母亲又一次与父亲在同一个团。

父亲和母亲相识在部队，相遇在勐腊，父亲是山西人，母亲是云南人。父亲是团的一号首长，母亲是团医疗队的军医。父亲是母亲的领导，也是母亲的病号。母亲说：最初听不懂父亲的山西口音，全团开会的时候父亲讲话，只能听懂父亲说的三个字“同志们……”。父母结婚的时候，住在当地傣族人的家里，新房是一个废弃，然后打扫干净的牛廐。父亲和母亲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在部队的这个大熔炉里，因为共同的目标和追求碰撞出爱情的火花，他们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清风细雨的缠绵，有的是部队情怀，家国情怀和天荒地老的爱情观。勐腊的高山，勐腊的江河是父亲和母亲爱情的最好见证。

勐腊是弟弟的出生地

弟弟的出生地是勐腊。小时候我们总觉得勐腊是云南非常边远的一个县，是个无名之地。弟弟小的时候一提起他的出生地就非常的不来劲，他常常发问“为什么我出生在勐腊？”。其实，弟弟就出生在父母所在勐腊团的这个边关哨所的战地医院里，是地地道道的军营之子。

那时，虽然全国已经解放了，但边疆并不平静，勐腊生活艰苦，边境地区战事不断，部队常常处于战备状态，父亲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幸好有战地医院，母亲不用为生孩子而担忧。勐腊是弟弟的出生地，也是父母和我们姐弟仨这个五口之家的诞生地。

我读的第一本书
跟随父母辗转，我上过三所幼儿园。勐腊团的幼儿园是我上的第一所。姐姐说我曾被评为幼儿园的好孩子，因为我吃饭好，睡觉好，听幼儿园阿姨的话。得到的奖励是一本儿童书，书名是《圈儿圈儿圈圏儿》。姐姐一说，我也记起来了。书中所讲的故事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要求小朋友们写一封信给自己的妈妈，如果有不会写的字就画个圈，书中的小男孩只写了“妈妈”二字，一张纸上画满了圈……。我当时的感受是我不能成为这样的孩子，我要好好认字。这是我读懂的第一本书。据姐姐说，她没有被评为幼儿园的好孩子，因为，姐姐一惯不好好吃饭，没有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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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我们姐弟仨

🔻如果门上没有红五星，俨然就是一个森林公园的入口

🔻严肃有序的军营

🔻父母的结婚照 (摄于1953年)

🔻父亲(左三)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是第十一期学员，父亲就读的专业是作战指挥。从军三十八载，父亲经历了从实践到理论，再从理论到实践的学习和锻炼过程。

🔻我们家的第一张全家福 (1962年，摄于勐腊)

🔻我们姐弟仨的第一次合影 (摄于1963年)

🔻父亲健在时，我们的最后一张全家福，摄于1980年，那时我们姐弟仨都在读大学。

🔻1992年2月28日，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我第一次从父亲的讣告上读到父亲的生平。

🔻山河依旧，记忆中的环绕军营的小河

🔻母亲和我们在小河边留影

🔻我们和柳琦排长在小河边留影

🔻弟弟和柳琦排长交谈

🔻我和母亲

🔻去勐腊途经勐远，这是群山环绕的勐远休息站

🔻弟弟是我们的驾驶员

🔻2004年春节，弟弟驾车从北京回昆明过年，过年期间他又驾车从昆明到西双版纳。一算时间这已经是14年前的事了。

🔻沿途的风景

后记：

年轻的时候很少去回忆，或者说不会去回忆，既使偶尔想起一些往事很快的就被忽略了。这次的寻根之旅有很多的回忆，借此机会我要尽力记下来，一是缅怀父亲，再就是感谢妈妈，姐姐和弟弟的一片心意。在国外生活了20多年，我不曾有机会和妈妈一起长途旅行，这次是难得的一次旅行，我非常珍惜！10月11日返回英国，趁着记忆还清晰，写下此篇也是为了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部队情结。

初稿完成后，姐姐和弟弟是我的第一读者，非常感谢姐姐和弟弟提供给我的补充和修改意见！更要感谢的是母亲的回忆和支持！最后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向我们的父辈致敬！

2018年10月22日，写于英国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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