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那棵柿子树

高山

入秋，看见街边篮子里红彤彤的柿子，不觉想起老家门口那棵柿子树。
八十年代初，父母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自力更生盖起了三间大瓦房，一家五口告别十几平米的一间老宅。新房很温馨，北边的后院，有猪舍、鸡舍，还有小小的一片菜园子。面南的大门上是外爷用砖雕的门楣，上书“终南映秀”四个字。门口有一片平地，是我们碾麦子、晒麦子的大场，大场中央一棵柿子树，一个软枣树接的柿子树。在那个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年代，这一树的美食是一个秋天的向往与快乐。

对这棵充满希望的柿子树，家人冠以无限的呵护。在树根周围用黄土围一个圈。平日里的涮锅水、有机肥甚至死老鼠等也挖个坑埋在树下。冬日里院子里的雪也是全额堆在树下，保暖滋润统统有得。树也没有辜负家人的希望，果实累累，小小的火晶柿子，圆圆的，晶莹剔透。

夏日里，碾晒麦子，柿子树下是一处乘凉地，有树荫也有凉风。夜晚，困乏一天的一家人围坐在树下“喝汤”。一个小方桌，几个小木凳，一碟辣椒蒜泥，一篮蒸馍，几碗白开水。月光穿过树的叶枝，若影若现。父亲躺在一个竹制的躺椅上讲故经，母亲说道村里的趣闻，孩子们道学校的奇闻异事，倒也其乐融融，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
最喜秋日，那是收获的季节。那棵春日里从枯枝上冒出的嫩芽，夏日里油绿叶子里星星点点柿花，一直就开始期盼，终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那时真是焦急，恨不得满树的绿蛋蛋一夜之间变成红色，等不及终于有几颗变成青色，赶紧摘下来，却是一嘴的涩。却也有办法，穿上铁丝，放在自家的土灶里烤，秸秆的火算是文火，不至于完全烤糊，外表炸裂就埋在灰火堆里，约莫十几分钟拿出来，双手倒来倒去，吹掉上面的浮灰，急急地咬上一口，一口的灰渣里涩涩中一丝甜味，黑乎乎的嘴巴吹着热气，满面尘灰中洋溢着满足的笑脸。

期待着、期待着，整日里盯着树上，冷不丁有一两颗变成红色，急急地猴一般爬上树，伸展臂膀，费力的够到那颗软蛋，却是被老鸦早早的啄去一小半。不过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一口咬下，浓浓的红色的汁液侵润着小小嘴巴里每一颗味蕾，太甜了，真是莫大的享受。
村里的熊孩子和我一样，没得吃，可得防着他们，因为是偷偷的，糟蹋的比吃的还多。把树枝掰坏不少，树叶、青果散落一地。不过真的可以原谅，那个年代，为了一点吃食真是遭过不少罪。我有一诀窍，晚上睡觉前搞上半个馍，揉成馍花，放在枕头边上的碗里。夜里老是饿，就迷迷糊糊抓起一把放在嘴里，那真是山珍海味，是莫大的享受。有一次被碎大发现我偷馍，挨了狠狠的一顿揍，从此这个享受也就没有了。妹妹贪吃，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有一抽屉的常用药，黄连素的糖衣很甜，就伙同她的小伙伴舔了几瓶药片，搞得两个吐得一塌糊涂。差点没了小命。
真的不敢等到满树的柿子红了，熊孩子、鸟雀会早早的收获。霜冻后，就赶紧收获了，一家人搬着梯子，拿着马蹄笼、竹竿一起上阵。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又是老大，上树是我的专利。近处的用手摘下，远处的用竹竿打下，妹妹、父母在树下接着。偶尔得到一两棵软蛋那是全家的喜悦。父母交代，树上的柿子不要摘完，留上一些给鸟雀，它们也要过冬。

之后，有一些放着等软，大部分放在锅里用开水煮，俗称：温柿子。这活火候要把握很好，需要长时间恒温（后来上了大学才知道那是酶的作用，温度太低，酶活性不足；温度太高，酶失活了），温好的柿子翠绿，脆脆的，甜甜的。母亲手艺不是很好，温死的情况十之五六。结果是柿子变成青色，涩涩的不是太好吃。

舅舅家和姨家有多多的柿子树，每年还会给我们拿一些。舅舅会把柿子削成柿花，攒成一串挂起来，在寒风中晾干、后熟。成熟的火晶柿子还会做成柿饼，柿饼长霜后特别的甜。那是难得的美味。柿子吃不完还可以做成醋，因为是高糖，做出的醋非常好。放学回家，我接一大碗，一扬脖，一口喝下，酸中一丝香甜味，甚是美味。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各种时令、反季还有进口水果应有尽有；柿子是高糖水果，在这个保健盛行的年代往往被人排斥，购买者甚少；加之采摘人工费高起又不好保存。柿子这个当年的明星水果也就没落了。

因为老房子翻新，那棵柿子树没了，美好的回忆只能存在记忆中。再回村子，柿子也大多无人问津，自生自灭。如今的农村，青壮年大多出外打工。破败的村落，杂草丛生，倒成了鸟雀的圣地，繁衍生息，一副自然的状态。这何尝不是休闲养老的好去处。

乡村，晨曦，一位老人牵着孙子的手，踏过满是露水的青草地，来到一棵柿子树下。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老人架起小孙子，小孙子仰头伸臂摘下一棵火红软蛋柿子，塞进爷爷的嘴里。阳光下，孩子红扑扑的脸庞和火红的柿子相得益彰，爷爷咧着嘴，红红的汁液顺着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