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蒲公英

阳关故人

　　在青山界，能看到落日的景观对旅行者来说，可以说是一大福气，因为这里海拔高，气候变化快，山岚雾嶂，是这里常有的自然现象。今天天气却很好。

极目远眺，绵延的山脉如一道屏障，将坠未坠的落日把山脊镶上了一道金边，晚霞如一双巧手在深蓝的天幕里编织着一幅五彩的织锦，金黄、暗紫、殷红的云丝散羽状地沿着天幕自然舒展开来。落日褪去了午间凌利的锋芒，变得慈祥而温暖，阳光的余辉一缕缕从树梢上透过来，光影摇曳斑驳，沙沙作响的是疾风中秋草，是它们在霜天里对生命的歌唱。

　　待到暮霭四起，我们寻路下山。这是一条通村公路，远远望去，一条灰白色的长蛇缓缓地在山腰爬行，时隐时现的道路尽头是大山外面的世界。梯田间收割村民的热闹早已散去，山凹村落里零零散散冒起了炊烟，儿子在后座昏昏欲睡，只有妻还在沉醉在夕阳的美景中，兴奋不已。路旁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正开得热闹，妻突然说：“停停！看看是什么花，开得真艳！”“蒲公英，”我漫不经心答到。“真漂亮，下去拍个照。”妻的坚持，我只好靠边泊车。

　　还真是一丛漂亮的蒲公英哩!花茎刚劲挺直，翠绿的叶衬托着金黄的花瓣，在昏黄暮霭中尤为显眼，看它那向天怒放的花盘，在幽幽的山谷中竟能让你感受到它一脸的笑意！

妻打开百度搜索，找到“蒲公英的词条”：蒲公英，菊科，多年草本植物，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尿通淋功能。这些功能对我来说有些陌生，但听小学老师说，蒲公英非常奇特，深秋时节，它种子成熟了，就随风自然飘散，飘到哪里都能生根开花，所以从小时候起就对蒲公英充满着好奇，只是不知道它竟会如此美丽！

“哒哒哒” 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赶马人斜躺在马车上，头枕刚收获的稻谷袋子，衔着老叶子烟袋，似睡非睡，看到我们在路旁看花，睁开眼不经意的瞟了一下，依旧睡去。

　　都说旅行在外该天黑早投宿，但今天只能例外了。走完了蜿蜒的山路，沿江而上，晚上9点许，我们才来到了投宿地——河口乡。

这是一个民族风情独特的乡镇，是黎平、锦屏、剑河三县的交界处，距离县城83公里，是黔东南最为偏远、最欠发达的乡镇，全镇人口仅15000余人，80%居住人口为苗族、侗族。

把车开进乡镇，终于看到了一个旅馆的霓虹灯招牌，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定好住处，想到镇上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因为一家三口早已饥肠辘辘。这是一个袖珍的乡镇，丁字型的街道分别不超过50米长，没有路灯，行人稀少，偶有两三户开着门在昏黄的灯光下聊天，寂静里不知从哪里隐约传来《最炫民族风》的旋律，走近一看，小巷里4个大妈在跳广场舞，这也算是偏僻的乡村传递出最现代的文明信息了吧？

店里的老板从接待我们住店起，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手机，时而皱眉，时而会意一笑，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没有吃饭的去处，我们只好央求老板娘，随便弄个火锅解决温饱，老板娘这才放下手机准备炒菜。

我们在店里坐下，喝着茶水。店里还有四人在喝酒、操着本地口音闲聊，年纪稍长的一位正在接听电话。

“崽，今天是国庆节，爸跟几个朋友在店里喝酒，你在部队要努力，打仗时要勇敢向前冲，别给老爸丢脸，有你在前线保卫祖国，才有我在这里安逸的喝酒。。。。”他似乎有点酒意了，说话有点打吞，但这足以让我肃然起敬了。以前在集会场合我听过太多类似的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在这偏远的村落，一个普通人勉励儿子的一番话里，让我看到了最朴素的爱国情怀。  

我的菜端上来了，边吃我边与他们攀谈起来，才知道他是从乡镇政府书记职位退下来的。姓江，他叫我叫他江哥。江哥知道我来自邻县，十分热情，都给我介绍同桌的其他几位朋友，看着我那略显文静的儿子，反复鼓励要努力读书，还介绍自己的女儿在上海一家央企上班，儿子在部队也很出色，言语之间，驼红的脸庞上洋溢着自豪。

妻很快吃完了饭，听说江哥曾在乡里就职，想起了一位十分要好同学，叫蓝海，据说也在这里工作，便向江哥打听。江哥一听打开了话匣子，他与这位同学都曾在一起共事过，江哥告诉我，蓝海从学校改行就一直在他身边，她个子不高却很能吃苦，很有工作能力，已经是乡镇副职领导了，他随即掏出手机与她联系。蓝海接到电话很意外，毕竟同学之间20多年没见面了，江哥将电话交给妻的那一瞬间妻也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蓝海仍然不改那活泼爽朗的个性，说假期休息，自己已不在河口，让妻一定到凯里去看看她，言语之间充满着喜悦和期待。

吃过饭，江哥执意要给我付房费、餐费，这怎么行？付钱给店老板，回答已经付过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行走在山水之间，我跟江哥就只能算萍水相逢，但江哥的热情豪爽淳朴的性格，让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友善。让我体会到苗族人淳朴的人性美！

　　夜深了，躺在床上，万籁俱静，思绪万千，妻还在想和我聊蓝海。妻与她从小学到师范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性格迥异，妻内向而文静，蓝海却活泼好动。读师范时，流行太空舞，蓝海在文艺汇演上一支太空舞蹈惊艳四座，奠定了学校文艺队大姐大的地位。妻与她嘻嘻哈哈，无话不谈，都是逐梦的年龄，男女之间那点私事早已不是秘密，在学校，蓝海很火，很受男生喜爱，有时会开玩笑对妻说，“看你，一个男朋友没有，要不，分一个给你？”说完就笑得喘不过气来。

再到后来，走向毕业季，梦想渐渐回归现实，蓝海名花有主，恋上同班一位文文静静的男生，在人人都梦想挤进县城享受都市生活的时候，蓝海却嫁给了爱情，“执子之手”，一道走向青山界大山脚下的清水江畔。

时光荏苒，毕业后的20年中，许多人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那些同学怀揣着的美好梦想，都被现实无情击碎，人们无时不刻在调整对幸福的期待值和价值观，同学聚会偶尔也会谈到当年的蓝海，她改了行后，一直工作在那偏僻落后的乡镇，但是她依然乐观，在微信聊的时候，她常说她习惯了那里的生活，那里民风淳朴，老百姓待她如亲人一般，她在那里有她的生存价值。

　　我想起下山路上看到的蒲公英来了，蓝海不正是青山脚下一颗在默默生长的蒲公英吗？在生命最富鲜活的季节，无可选择地随风飘飞，深深地扎根在青山脚下，忍受物质困乏带来的苦楚，忍受着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心理反差，即使孤独也挺直花茎，向天绽放那坚强的笑容。

　　河口，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那人，那事，让我感受到人性的美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茁壮和顽强.。

 

2018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