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蚕

杂七杂八

<h3> (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生活的男孩子大多都有务蚕的经历。 我们把养蚕叫务蚕,有个“养着玩”的意思。 有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我那养蚕的经历像播放电影一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一段接着一段,直至变成一个完美的句号。 记得第一次务蚕,蚕卵是从村子小伙伴那儿讨来的。蚕卵布满了一小片纸上,密密麻麻的。是有点发灰、表面粗糙的麻纸——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春暖花开,树枝儿发芽,也是小蚕从卵中破壳出世的时候。常常迫不及待地把布满蚕卵的麻纸片儿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进黑棉袄贴身的口袋里,让自己身体的温度催生小蚕早点孵化出来。有的同学更加急不可待,上课的时候不时从棉袄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布满蚕卵的麻纸,看看小蚕孵出来了没有,往往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蚕卵就被老师毫不客气地没收了。 偶然拿出蚕卵,发现像小蚂蚁一样的小蚕在麻纸片上慢慢蠕动,高兴的不得了,就连考试得了一百分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不过,那会考试,我从来也就没有得过一百分。回到家里,连书包也来不及从肩上取下,就急忙满屋子找装过针剂的药盒,实在找不下纸盒子,就把家里雪花膏盒子里的雪花膏用手指抠掉,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把里面擦干,找一个毛笔把黑蚂蚁似的小蚕从麻纸片上轻轻地刷进雪花膏盒子里。其实,像雪花膏这样的铁盒子最好,放进的桑叶不容易干,保持着水分。 <br></h3> <h3> (二) 老家靠西邻院墙栽了一棵桑树,品种和别的桑树不同,树大叶茂,桑葚肥硕香甜。只不过,家里人很少能吃到桑葚,因为桑葚还没有成熟,就被我连同桑叶早早就揪掉了。左手扶着树干,右手扒住院墙,噌噌几下,就上了墙顶。站在墙顶上,伸手抓住树稍,整个树枝就弯曲下来,信手采摘下鲜嫩的桑叶来。由于院墙是黄土垒成的,经常上墙揪桑叶,没有多久,墙面就让我蹬出几个不小的脚窝来,墙顶也被踩出了一个很大的豁口,为这,没少挨父亲的打。 没几天,小蚕便退去黑色的外套,身子开始变白,有了蚕的形状。这时,要赶紧给蚕室打扫卫生。用镊子轻轻将小蚕一个一个夹起来,放在事先铺好的报纸上。 镊子也是自己用扫帚棍儿做的,先用铅笔刀把从扫帚里抽出的竹棍儿从竹结处截断,然后根据镊子大小割断竹棍稍儿,再用小刀从顶端轻轻划开,直至竹结。从扫帚稍儿折下一小截细枝,卡在划开的竹结底,镊子就做成了。 给小蚕打扫卫生都要用镊子夹蚕,不能用手去捉,因为人手有汗液和细菌,小蚕身小体弱,很容易感染上细菌。感染了细菌的小蚕往往萎靡不振,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躺在餐盒里一动不动,很快就告别了蚕世。 从蚕盒里夹出小蚕后,把蚕盒里的蚕粪和小蚕退掉的壳子倒掉,清理干净盒子,给盒子里放上新鲜的桑叶,再把小蚕一个一个夹回盒子里。 <br></h3> <h3> (三) 小蚕一天一天长大了,饭量也大的出奇,桑叶放进盒子没有多大功夫,就被蚕吃的一干二净。家里的桑树已满足不了蚕的胃口,就满村地去找桑叶。那时,农村主要种植粮食,很少栽种经济作物,也只是在田间地头,屋前院后,生产路边栽种一些白杨树或者法国梧桐,很少有人家栽种桑树,更不要说苹果梨之类的果树了。 后来,不知谁在二爷家的院墙后面小树林里发现了一棵桑树,大家你去摘我去揪,没有几天,那棵桑树就被摘的光秃秃的了。有一次,我用长杆钩子钩住桑树的树梢,使劲往下拽,去采摘树梢仅剩下的几片叶子,正巧被二爷看见了,他脱下已经露出脚趾头的黑粗布鞋,向我扔来,边扔鞋边骂道:“你个碎怂,把树都捋光了,还不放过,你不想让树活了?”我赶紧拉着钩子,慌不择路地跑出了二爷家的小树林子。 有时,找不下桑叶,就用好多植物叶子去替代,比如,给蚕喂榆树叶子,或者用从地里拔的野刺叶去喂。饿急了的蚕会饥不择食,不管什么叶子都一扫而光。然而,这毕竟不是蚕的食物,就如同食肉动物不吃植物和野草,食草动物不吃肉一样。吃了榆树叶子和野刺叶以后,蚕马上就会产生不良反应,排出的不再是人们能装枕头的黑色小颗粒,而是发绿的稀水。没有多久,拉稀水的蚕就死掉了。 <br></h3> <h3> (四) 炎热的夏季,把长成一指长的蚕放在手背和胳膊上,在蚕的蠕动中感受无比的凉爽,也是务蚕的一大乐趣。那种感觉很美妙,很惬意。 如果看到蚕不再去吃桑叶,全身变得晶莹剔透,洁白如玉,那就是蚕开始吐丝做茧了。 静静地蹲在一边,看着蚕吐丝的样子,有时,一蹲就是大半天。蚕高昂着它那黑色的小头,慢慢地,移来动去,随着它的摆动,一条细细的白色的丝线从它的口中徐徐吐出,源源不断,永不停息,直至把自己完完全全严严实实网住了,变成了茧。 “作茧自缚”?其实,人类对蚕的评价过于苛刻。殊不知,蚕做茧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另一次蜕变,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繁衍与生息! 蚕为了人类作出了很大的牺牲。那些没能破茧而出的蚕茧被人们倒进滚汤的水中,变成了人类遮羞防寒显美的丝绸,只可惜那些随着自己做成的茧进入滚烫水中的蚕,为了人类,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蚕吃的是桑叶,吐出的是真丝,和奶牛对人类的贡献不差上下! 破茧而出的蚕变成了蛾,它是从茧里面一点点撕咬个小口子,然后从这个小小的洞口里钻出来。或是在茧里呆的久了,烦闷了,破茧而出的蛾抖动着翅膀,高高兴兴地在铺好的麻纸上舞动起来。 小时候常常疑虑:但凡有翅膀的虫儿鸟儿,都会展翅飞翔,而蚕蛾咋就飞不起来呢?这个疑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也懒得去探个究竟。 蛾从茧里一个一个出来以后,在麻纸上跑来蹦去,去寻找自己的伴侣。当自己的另一半找到以后,两只蛾便相拥相抱,缠缠绵绵,激情燃烧,振翅撒欢,享受着短暂一生情爱的乐趣! 蛾的伟大在于对新生命的传承和延续,当母蛾在麻纸上产下了无数的蚕卵后,会和公蛾双双死去,真正实践着人类“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豪迈誓言! <br></h3> <h3> (五) 小时候养蚕,纯粹是玩耍娱乐,不过,我真还有过一回将蚕作为商品的买卖。 记得上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附近四、五里地的秋池庙村一年一度的四月八庙会,正好是个礼拜天,周边村子的人都涌向秋池庙村去逛庙会。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文化娱乐活动很少,一年一度的庙会竟成了人们盼望的节日。 这个庙会什么时候兴起的,过了多少年庙会,没有人知道,我也从没有见过这个村子里有庙。因为当时物资匮乏,也没有多少交流的渠道,这个庙会也起到物资交流的功效。庙会上,只能买卖自己生产制作的东西,贩卖物品绝对不行,是要当作投机倒把或者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的。那些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民兵会在庙会上巡查,发现了倒卖物品的人就用绳子一捆,押送到公社革委会去。 我端着蚕盒临出门时,妈妈叮嘱我说:“如果庙会上有人巡查,不让卖蚕,你就赶紧跑。”我笑着对妈妈说:“一个碎娃,卖个蚕,人家不会说的。”话是这么说,一路上,老想着果真人家不让卖蚕,被抓住了咋办。由于老想着这个问题,田野里麦子抽穗喷香都没有细细品闻,飞舞嬉戏的蝴蝶也没有心情去追赶了。 庙会上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卖农具的摊点几乎占了半条街,也有几家卖麻花、凉粉的摊点。却没有一家卖鞋袜衣物的,那些都要去国营商店或者代销店去买。 在一户人家房檐下找了一小块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开了蚕盒。有三三俩俩的男孩就围过来,问我:“蚕卖不?”我向周围瞟了瞟,小声说:“卖啊。”就有男孩从口袋里磨磨蹭蹭地掏出家里给的逛庙会的分分钱,买了二十多个蚕,高高兴兴地离去了。就这样,一分二分地卖,没过多久,竟把端来的蚕卖完了。 庙会也没有逛,赶紧返身回家。在回家的路上,见前后没人,在麦田中的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卖蚕的钱数了数,有一块多呢,都是钢镚儿。将钱装进布褂子口袋里,用手拍了拍,听着钢镚儿碰击发出美妙的响声,心里美滋滋的。 推开家门,高兴地喊着:“妈!妈!”。妈妈从厨房出来,问我:“这么早就回来了?蚕卖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镚儿,一分不少地交到妈妈手里,激动地说:“卖了一块多呢。”妈妈说:“给你没有买麻花凉粉吃啊?”我摇了摇头:“我不饿。”妈妈笑了,又心疼地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轻轻地说:“天快热了,也该给你买件背心了”。 没过几天,妈妈给我在代销店里买了件白色的棉质背心,花了一块零五分。<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