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六日（2）

林东之南（徐光）

青藏专列是如此的不同寻常，上车先填表，看看你身体如何，其实也不是特别关心你，主要是怕你出问题。我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填了心脏病。车还没有开，车长先找我谈话了。
年轻貌美的列车长亲自到铺位接见了我，详细了解了我的病情，并十分严肃地告诉我此行的危险性，告知我如果感觉不适，最好在前方的德令哈下车，回去。万幸，车长的话还没谈完，车就开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想她要说的话，都在那里了。

这是一个全车弥散供氧的列车，所以任何地方都禁止吸烟，对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甘肃人，在拉萨做生意，两人都胖胖的，很喜相的那种，男子老练地告诉我，不要紧张，没事的，第一次进藏都这样，我说我来过一次，他满脸的疑惑，那你咋紧张成这个样子？
西宁到格尔木大约800公里，列车要到了那里才开始供氧，在那之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藏线。早年在纪录片里不止一次看到过格尔木这个名字，记录的是筑路工人的艰辛。而真正的高原，要从格尔木开始。
2号的整个夜晚，就是要度过西宁到格尔木这段旅程。

后半夜的时候，尽职的列车员叫醒了刚刚入睡的我，给了我一根氧气管，在每个铺位靠窗的位置，都有一个氧气口，平时不用，遇到特别不适的旅客，就给一根管子，用于吸氧，感谢青藏列车组的乘务们，真的很细心，给我这样的VIP待遇。
之前的杨老师告诉我，天亮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连绵无尽的唐古拉山，我就在隐隐的期待中，熬到了6点。
青藏高原的清晨就像意料中的一样姗姗来迟，3号早晨八点钟的时候，窗外也仅仅是透出一点点的晨曦。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我就像个老干部一样舒适地享受着我的青藏之旅，这不丢人，病人也有权利出来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是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终于被窗外的洁白惊醒。这基本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唐古拉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峻，这只是开始，只是余脉而已。
我是一个业务的铁路爱好者，我知道，青藏铁路的每一个技术细节，包括令全世界同行敬佩的冻土筑路技术，路边那些样子奇特的铁柱，就是这个东西。那个样子怪怪的火车头，是美国通用的产品。这段天路建成后，之前国产的所有产品，在这里都跑不起来，无奈下，只能采购了美国的几百个车头。GE的标志，就像米饭里的一根骨头，或许美味，却让人难以下咽，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够解决这个技术难题。

车过沱沱河，朝阳已经升起，逆光看去，宽阔的河床上，河流无数的分岔一片金黄，在晨曦中闪烁着粼粼波光，壮观无比。隔壁的孩子们一如既往地吵闹着拍照，讨论河里有没有鱼，还谈论偶尔经过的小湖泊，为什么如此碧绿。前文里头发花白的学者一脸严肃地对孩子们说：“我猜绿是因为有蓝藻吧。”
大师，希望你毁的不是几个人，不是一片人，更不是一车人。

青藏铁路是国内最注重环保的一条路线，每隔一段距离，就建设有桥洞，让野生动物能自由来去，不必因铁路的建设做了牛郎织女，铁路线的割裂，会导致族群的近亲结婚，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是青海的可可西里，是无数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与事实上的广阔和蛮荒相比，这个名字显得更加浪漫和美丽。在一个无名的小站边，我们看见了索南达杰的纪念碑，这个为了保护藏羚羊而被杀害的县委书记。
作为一个升斗小民，我知道县委书记是一个不小的官，在整肃风气之前，这个级别的干部出行都是非常隆重肃穆的。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位面带英气的县委书记，就为了那几只可爱小羊的生存权力，毅然挡在了盗猎分子的枪口前。
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们应该记住，挡住枪口的不是他的肩膀，那是民族的脊梁。

太阳已经高起，我们看见路边的牦牛在悠闲的散步，看见成群的藏羚羊撅着可爱的小尾巴在灵巧地跳跃，看见胖嘟嘟的黄鼠从洞口里探出身，又缩回去。
这里海拔正在逐渐高起，列车员告知我们午饭前后，我们会经过青藏线的最高点海拔超过5000的唐古拉山口，我向她的介绍表达了谢意，她淡淡一笑说，没事，时间就是午饭前后，你可以关注一下。喔，对了，午饭有快餐供应，有15元、20元、25三种，分别是。。。。。。

昨夜一场大雪，让青藏公路失去了生机，从天亮开始，一直到中午前后，视线可及的地方都是拥堵的车辆，粗估也有200公里，什么是大堵车，这才是。对面的小夫妻告诉我，之所以淘宝在青海新疆西藏不包邮，就是无法估量可能的运输成本。那个面色黑红的男子说，他早年来西藏做生意的时候，乘汽车走这条路，曾经在这条路上堵过一个星期。
他告诉我，在这样的突发气象条件下，没有准备的司机，冻死的都有。
我看见无数的驾乘人员在路边走动，拍照，抽烟，解手，还有一对情侣，拉着手在积雪里奔跑，朝我们火车快乐地挥手，身体健康才是最大的资本啊。令人惭愧的是我，躺在铺位上，插着氧气管，还这样的奄奄一息。
快乐是与环境无关的，也许他们会堵上很久很久，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食物，但是快乐常常是无来由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快乐与处境无关，快乐不需要任何理由。

亘古洪荒的青藏高原，四望无际的可可西里。火车不紧不慢地爬行着，我听见一个又一个的乘客开始说胸闷，头晕，然后就纷纷脱了鞋子，找到自己的铺位，趴在那里。
周边的雪山越来越纯净，连一点裸露的黑色都没有。白云低垂，近到我们伸手可及。火车有时候钻进云里，然后再跑出来，我们能听见车头发出的浓重的喘息。列车终于爬上一片洁净肃穆的小平原，对面的男子告诉我，这就是青藏线的最高点，也是青海西藏的交界——唐古拉山口了。
中国移动在这里有如神助般出现了信号，测到是海拔5080米。男子说山口在几公里外的国道上，那里有一块石碑，无数的旅者，都忍受着身体巨大的不适，下车，拍照，发圈，打卡签到。

他说那里有一个雕塑，纪念当年为青藏公路筑路牺牲的军民。在这个氧气含量只有平原的 1 /5的地方，无数年轻的生命，为了国家战略，无声无息地长眠在这里。
我记得在网上曾经看到过这块石碑，已经被无数的经幡包裹，藏民用他们的信仰和方式，向这些年轻的生命致敬，是他们，打通了这个闭塞的极边之地与外界的联系，这，真的是一条生命线。我看见那些尚且年轻的英雄们，此刻就站在唐古拉山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带着满脸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