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纪念宁瑄玉老师

于泽军1706805

<h3>宁瑄玉副教授是我就读中国矿业大学物探专业时测井课程的老师。老人于2012的夏天去世了,走完了她平凡而又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谦逊和蔼又治学严谨、乐观豁达又勇于探险,是她留给学生弟子们的最深印象, 也是她生命过程中放射出的璀璨光华。 </h3><h3><br></h3> <h3>宁老师1982年8月5日摄于中国矿院</h3> <h3>1986年秋天,我读大学三年级。为我们讲授测井课程的先是宁老师,后是她的丈夫刘家瑾。宁老师个子不高瘦瘦的,那时已有五十多岁了,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干练精明又不失和蔼。她授课的特点是,每讲完一章都要对其中重要的知识点进行一次小测验。在讲到视电阻率测井这一节时,她还讲了视电阻率的一种派生方法,并在小测验中专门出了一道题,让我们判断这两种方法的测量效果是否相同。由于我认真复习过这一节的内容,注意到了这两种方法在测量效果大体一致的同时还存在着细微的差别。于是就判定为“基本相同”。让我没想到的是,为了这道小题,在课堂上,宁老师竟对我大加赞扬:“全班三十个同学,只有于泽军一个人认为这两种方法是‘基本相同’而不是‘相同’,这和他是学生会主席,善于从宏观上把握问题有关。” </h3><h3><br></h3> <h3>宁老师1955年摄于哈尔滨俄语学院</h3> <h3>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孱弱的老人,却在晚年表现出了令人惊叹不已的探险勇气。就在我们1988年毕业的两年之后,宁老师也退休了。她激情满怀地背军挎, 坐硬座车, 住小店,足迹遍布祖国各地。她是个读书人,早年读过千卷书,晚年要行万里路。年轻时成功攀登华山天险的经历, 使她敢于把一切困难和危险踩在脚下。她不仅行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越洋到过北美的一些地方。她的游历中最令人不敢想象的是独自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壮举和坎坷艰难的三次青藏高原之行。 1990年8月,她去了新疆。那里曾是她1956年8月毕业于哈尔滨俄语学院后第一次工作的地方。在为苏联专家担任翻译的一年时间里,新疆的博大苍凉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致时隔33年之后,她毅然踏上了寻找青春记忆与梦想的新疆之路。在这次旅行中,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 她竟然孤身一人自南向北徒步穿越了纵深达400多公里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许多年以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很是谦虚,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我只是绕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走了半个圈。”<br></h3> <h3>宁老师和丈夫刘家瑾1999年摄于美国休斯顿</h3> <h3>飞翔着雄鹰牧歌、奔走着牦牛羚羊的青藏高原是另一个使她终生为之神往的地方。早在她退休的前一年——1989年,在暑假期间,已是53岁的她骑着毛驴沿着道路平缓的青藏公路第一次踏上了前往青藏高原的征程。旅途中的一天傍晚,她在甘肃天水市的一家简陋的小旅馆里住下。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 她戴着老花镜伏在桌上认真地整理旅行日记。同住的一位乡下老妇见了,禁不住凑上前来惊讶地问:“老姐姐,您还会写字?!” 为了更进一步感受雄浑广阔的青藏高原,1996年夏, 她以搭车和步行的方式从景色逶迤壮丽但路途艰险漫长的川藏线进入青藏高原; 1997年7月初,已是61岁的她选择了沿途尽是桥梁、涵洞且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险情频现的滇藏线 ,进入蔵区后却不慎从搭乘的货车顶上掉下来, 将腰部摔伤, 在藏区医院医治后被迫折返。 </h3><h3><br></h3> <h3>作者2004年秋拍摄的新疆达坂城风力发电场</h3> <h3>我也曾穿越过新疆的沙漠,但那是在2004年秋天和许多同事一起,在导游带领下,带着足够的水和食物,坐着空调大巴车穿越北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因此知道在大沙漠里穿行要经受到多少艰辛。而位于南疆塔里木盆地中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面积近7倍于比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维语意为“进去出不来的地方 ”。 我努力想象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用怎样的方法才能独自对付这大漠中白天的高温、迷路、干渴、饥饿以及夜晚的黑暗、寒冷、恐惧和孤独,穿越这如此漫长危险的“死亡之海”。如此壮举,又需要怎样的学识与智慧、需要何等的勇敢与坚韧?! 我也曾去过青藏高原,但那是在2009年夏天——青藏铁路通车三年以后,乘坐有空调和氧气的特快列车和许多同事们一起去的。从过昆仑山开始,列车加装了一个车头,我坐在舒适的列车里,望着窗外的青藏高原,想象当年她三度踏进这人迹罕至、高寒缺氧的不毛之地的情景。不论是骑着毛驴,还是乘坐牛车,抑或是搭乘货车,她又是怎样承受一路之上变幻莫测的寒风、雨雪、冰雹轮番攻击的。在美丽清洁的小城拉萨, 在游客和朝圣者络绎不绝的扎什伦布寺,在天蓝水也蓝的羊卓雍错湖边,在飞沙走石而又令人近乎窒息的念青唐古拉山口,我仿佛看到,在高山和白云之间的天路之上,一个老人正在孤独地行走,用双脚去丈量这辽阔无边的莽莽高原。山鹰甘作她的向导、牦牛乐当她的伙伴,太阳化作她的罗盘, 白云成了她的遮阳伞, 风儿为她拂去汗, 金黄的油菜花向她展露灿烂的笑脸 。 </h3><h3><br></h3> <h3>作者2009年夏拍摄的布达拉宫</h3> <h3>新疆和西藏是祖国雄鸡一双博大苍凉、雄浑壮阔的翅膀。只有站在祖国的翅膀之上,借助于科学的显微镜和透视镜, 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其地质学意义上的美感。在外行人看来,这里壮丽的山川不过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但对于地质工作者来说却是一部记录了亿万年地质历史的大书。地层是它的书页,雪山、峡谷、冰川、河流、断层、化石、树木是它的别样文字。只有具备专业的知识才能真正地解读它们极其丰富的内涵,欣赏大自然的造山运动带来的波澜壮阔、沧海桑田、地覆天翻,才懂得外表越是贫瘠荒凉的地方越是值得去勘探——因为那里必定深埋着巨大的宝藏矿产。 我终于理解了宁老师的勇气来自于何处——湖湘文化中特有的蛮辣之气和对于终生学习、讲授的地质勘探学的痴迷热爱 。也许只有这样的理由,才可以诠释她何以在垂垂暮年做出这样一种用生命作赌注的探险行为,使本该逐渐黯淡下来的晚年生命之光却大放异彩。 </h3><h3><br></h3> <h3>本文入选中国矿大纪念八四届毕业三十年文集《八千里路云和月》</h3> <h3>2009年春节前 ,我从同学那里得知,已阔别二十一年之久的宁瑄玉老师和刘家瑾老师旅美归来将到北京小住。于是,节后,我带着仰慕之情前往中国石油大学拜望二老。 两月之后,宁老师和刘家瑾老师又来顺义看我。我先请二老来到我就职的顺义法院参观,然后和爱人一起请二老在家乡汉石桥湿地水边餐厅用餐 。那时她身体尚好,开朗健谈。从谈话中,我才知道,她来自于楚文化的故土湖南,上过两次大学【注】,1962年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后,先是到北京化工厂工作,后调到北京地质研究院情报研究所。由于地质与外语兼优,她在这个岗位上如鱼得水,做出了许多出色的成绩。自1970年起,她追随丈夫先后到四川矿院、中国矿大任教二十年。她没有著书立说,没有成名成家,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也许是寂寞的。但她却是乐观旷达的,因为,她早已桃李芬芳,学生弟子遍及祖国各地以至海外。 2012年6月12日,和二位老师同在涿州生活的同学邱洁打来电话,告诉我宁老师已经去世的消息,闻之愕然。 她已化作一缕青烟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又似乎并未走远,当年她虚怀若谷、谈笑风生的情景犹在眼前,我不禁潸然泪下。宁老师虽已故去,但她言传身教给我们的严谨认真的治学精神,以命相博的探险勇气,乐观豁达的胸襟气度必将被她遍布祖国乃至世界的千百名学生弟子传承下去。她的精神境界是那样高远,高远得像她三度只身踏上的青藏高原;她的思维视野是那样深邃广阔,深邃广阔得如她孤身穿越的塔克拉玛干。她是那样坚韧顽强,一生多次历险,竟然都顺利度过,最终安享天年。她多像陆游笔下的野岭梅花, 默默地开了,又默默地谢了。然而, 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证明,已经潇洒地活过了一回,给这个世界留 下一段浓烈的芳香 ,一段传奇的佳话,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挥洒不尽的仍是梅花的气度 ——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h3><h3><br></h3> <h3>2018年10月2日中国矿大党委书记刘波接受八四届学生代表捐赠的《八千里路云和月》一书。</h3> <h3>【注】:指前文提到的哈尔滨俄语学院和北京地质学院</h3><h3> &nbsp;</h3><h3> 作者:于泽军</h3><h3> 原作于 20<span style="line-height: 1.8;"> 14年12月28日</span></h3><h3> 附后说明: 本文系根据同学张胤彬、张淑婷提供的线索以及作者对宁老师生前的两次采访创作而成,在查找相关资料过程中得到了刘家瑾老师和邱洁同学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致谢! &nbsp;本文第一稿首发于《北京法院网》后相继被《首都政法综治网》《中国长安网》等转载。</h3><h3>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作</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者:于泽军</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2</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018年10月6日于</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北京</span></h3><h3> <br></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