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不管多平凡的父母,在儿女的心目中,都是最伟大的。自古以来,用多少文字描述父母都不够用。古风如《诗经•小雅•蓼莪》中的<font color="#167efb">“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font>,连连用了九个动词和九个"我"字,絮叨着父母的养育之情。通俗如<font color="#167efb">“父亲是那登天的梯”、“有妈的孩子像个宝”</font>,被世人传唱已经很多年。</h3> <h3>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尽管,其身份曾经有过小小的变化。比如,6岁时作为学童读过一年私塾,十几岁在地主家当过几年长工,二十几岁修建过鹰厦铁路,三十出头到石城县“打石头”,然后回到村里当了一名生产队长。期间,父亲还在大队剧团短暂工作过,也有机会去管理公社的一个林场。凡此种种,只是父亲以土地为本农民身份为根的细微变化。</h3> <h3> 农民父亲使用过很多农具,大多是见怪不怪的物什。倒是有几件农事之外的东西,被我视为宝贝。比如,二胡、渔网、钢钎、哨子,简直可以算是父亲的“四宝”了。</h3> <h3> </h3><h3> 1.二胡</h3> <h3> 二胡是父亲的业余爱好。通天村活跃着一群文艺爱好者,是当年大队剧团的骨干,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个。父亲的二胡拉得滴溜转,是童年记忆中有声的那部分。夏日的夜晚,常常响起父亲咿咿呀呀的二胡声。都是些什么曲子呢?父亲喜爱京剧,自然许多京剧的片段。<br></h3><h3><br></h3> <h3> 更多的是家乡的采茶。家乡的社戏大多表演采茶戏(村里叫“半班”),四姐曾经当过演员。那一段时间,家里便常常响起二胡声和四姐的演唱声:</h3><h3><font color="#167efb"> 正月里花里花朵开</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二月里来花里花朵开</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叫一声我的满哥哥</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叫一声我的满妹妹</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妹妹说话哥哥听</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哥哥说话妹妹听</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摘一朵芙蓉哥哥头上戴</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摘一朵芙蓉妹妹头上戴</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花里花朵花里花朵一支开</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花里花朵开</font></h3><h3> ……(赣南采茶戏《睄妹子》对花片段)</h3><h3><br></h3> <h3> 有时,一家人围在一起,父亲也会来一段当时流行的曲子。比如,三姐当夜校老师时要教唱的《江西是个好地方》:</h3><h3><font color="#167efb"> 江西是个好地方</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好呀么好地方喽嘿</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山清水秀么好风光</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赣江流水浪涛涛</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庐山难见真面貌</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鄱阳湖上么渔船飘</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font></h3><h3><br></h3> <h3> 还有记忆很深刻的《洪湖水浪打浪》之类:</h3><h3> <font color="#167efb">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晚上回来鱼满舱</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font></h3> <h3> 因为父亲,我们兄妹都对音乐有过兴趣,也多少有些天赋。我在读初中时便学会了口琴、笛子和电子琴,能识简谱和五线谱。高一时曾经很迷口琴,把当时的流行歌曲特别是《红楼梦》中的插曲牢记在心,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h3> <h3> 2.渔网</h3> <h3> 渔网是父亲的捕鱼工具之一,也是我对通天往事最美好的记忆。通天村是一个船形的小村庄,东边和北边都被河流环绕,村子里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口鱼塘。自然而然,捕鱼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h3><h3><br></h3> <h3> 父亲一直是捕鱼的能手。没结婚时,父亲常常捕到许多鱼,苦于油贵,便请小伙伴们连夜吃掉。据说,最多的时候,一晚上烧火7次,请了七伙狐朋狗友才把弄到的鱼干掉。</h3><h3> 母亲常常念叨父亲从石城带回渔具抓鱼的故事。根据她的描述,那应该是早期的“地笼”渔网。鱼进去之后,很难出来,加上当年鱼多,所以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涨水的时候,父亲的地笼里常常装满几十斤鲤鲫鱼,甚至有黄鲶鱼。</h3><h3><br></h3> <h3> </h3> <h3> 从我懂事起,父亲已经不再使用地笼了。他常用的渔网主要有两种:甩网和“缯”网。</h3><h3> 甩网叫做fie网,撒开后像个大簸箕,圆圆的,收起来有点像加长的雨伞。在“雨伞”的顶端,系着一根长约一丈来长的绳子,绳子的顶端环成一个扣。出去打鱼时,把那扣套在手腕上,然后双手在网上捻把捻把,分成若干部分,随后抛向空中。只见那网在空中犹如一张大圆饼,“唰”的一声落入水中,然后收绳,那些被网罩住的鱼就被收入网底端做成的网兜之中,被拖上岸来。</h3> <h3> 父亲的甩网在大塘派上了用场。父亲和村里的连生叔叔、下罗段的赖伯伯联合承包了大塘。捕鱼的时候,他们把竹排放入塘里(两块竹排,两头分别放一块门板),连生叔叔负责撑竹篙,父亲和赖伯伯轮流用甩网网鱼。童年时代,大塘的水很清澈,可以看见一鱼一虾的自由游动,也可以直接下去洗澡。塘里主要养草鱼、鲢鱼、鳙鱼和青鱼(我们叫做乌骝),鲫鱼、安子、黄鲶和白条都是附生的,算是杂鱼。大塘的鱼特别鲜美,是其他鱼塘无法媲美的。童年时代,味蕾牢固地记住了大塘鱼儿的味道,脑海也牢固记住了父亲在塘中央的竹排上撒网捕鱼的模样。</h3> <h3><font color="#167efb"> (宁都大块鱼)</font></h3> <h3> 缯网就叫缯,形似大大的吊床,用四根竹子撑起。用一根长竹棍做支撑,放下和起来都由它完成。为了省力,有的用一根绳子拉。捕鱼时,把缯放进水里,停留一阵时间,然后迅速拉起,一些路过的鱼来不及离开,便被“请君入瓮”了。</h3> <h3> </h3> <h3>缯在塘、湖、河里都能使用。塘里水清,只有小鱼会上当受骗。河里水浑,有时能抓到大鲤鱼。</h3> <h3> 在通天村,曾姓是第一大姓,缯与曾同音,于是,便有了缯需要水养的说法。村里曾经有过大大小小几十口塘,或许这是其中一个原因。直到现在,还有十几口鱼塘保存下来,成为村里难得的风景。比起村里曾经有过的那些古树,鱼塘的命运算是好的了。</h3> <h3><font color="#167efb"> (通天村大塘)</font></h3> <h3> 所谓“三天打鱼,四天晒网”,其实,晒网、补网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小时候,家里常常晒着渔网。父亲在闲时便会仔细检查渔网,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修补渔网,这情形历历在目。</h3> <h3> 对于父亲的渔网,我一直无法忘怀。日记本里、网页日记里,到处都是与此相关的文字。比如:下面这篇《水爸爸》。</h3><h3></h3><h3><font color="#167efb">[题目] 水爸爸 </font></h3><h3><font color="#167efb">[时间] 1991年3月7日,大学一年级下学期</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主题] 对儿时同父亲网鱼不慎落水的回忆</font></h3><h3><font color="#167efb">[原文摘抄]</font></h3><h3><font color="#167efb">我看见黄黄的浑浊的河水慌慌张张地赶集去,您看见了么,我远方的爸爸?</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我看见大大的红鲤鱼傻乎乎翻动着鱼鳞,挑衅地向我挤眉弄眼,您看见了么,我远方的爸爸?</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分明您又拿起了鱼网,我是您的小尾巴,兴高采烈地提着小木桶当一个跟屁虫。</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翻过七巧的大桥和桥下滚滚的波浪,我们进入了垂柳依依的堤旁小树林。我听您的吩咐,只看脚下的路,而不看那白花花的躲藏着魔鬼的河水。</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哗拉……”您的网甩开了,那么大,那么圆。我在旁边蹦蹦跳跳,欢声喊叫:“一二三,鱼儿拖得肚皮翻……”</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您在拖网了,这是精彩的魔术,对于您的儿子来说,永远是百看不厌的节目。</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哇,一条又大又红的荷包鲤鱼!我看见那闪着金光的鳞片了,还有那“呼哧呼哧”喘气的阔嘴。</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噢!爸爸有本事……”小小的我居然学会了得意忘形,却忘记脚下是一条浇满春雨的泥泞小道,几尺之外便是悬崖峭壁,便是莫测深水!</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我带着嫩嫩的欢笑一头栽下河里与浪花戏耍了,一团混浊的河水没来由地向嘴里冲来……</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不知道您是怎样扔下网和网里的大鲤鱼,不知道您是怎样带着哭腔毫不犹豫地扑下河来,只知道您把我紧贴在您湿透的衣服上,一双大手把我箍得那么紧、那么重,生怕我被浪花抢走。</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我早已是水娃娃了,您也就成了水爸爸。</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大鲤鱼……”我迷迷糊糊地叫。</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大鲤鱼,我们会有的……”我不知道那是您的回答,还是浪花的声音…… </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font></h3><h3><br></h3> <h3> 3.钢纤</h3> <h3> 钢钎是父亲“打石头”的工具。打石头就是采建筑用的石料。老家的山上到处都是石头,我们叫做“麻碉石”。家乡建房当年以土坯房和砖房为主,为了更加牢固,底部使用这种石头做材料。</h3><h3><br></h3> <h3> 打石头包括3项主要工作:打炮眼放炮抬石头,父亲的主要技能是打炮眼。打炮眼是采石的核心关键技术,需要经验积累。打炮眼时,一人掌钢钎,一人抡大锤。轮锤的要有准头,锤锤打到钢钎上端,如果抡不好锤,要么砸伤掌钎的手,要么砸伤自己的腿。掌钢钎的在每一锤的空挡里把钢钎旋转90度,既要信任打锤那家伙的准头,又要时刻防备被他砸着手,还得不时往炮眼里浇水给钢钎降温。一般来说,人们宁可选择更累的抡锤也不掌钢钎,一把大锤一下下对着自己抡过来,太吓人了。父亲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把钢钎掌得稳稳妥妥,对搭档充分信任,把炮眼打得标准、规范,而且从未发生砸着脚碰伤手的事。父亲手上的那把钢钎,就像剑客身上的长剑,成为最亲密的伙伴。</h3> <h3> 父亲掌钢钎的技能,是在石城县学会的。上个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他和姨父、厚浪叔叔等人,行走在石城不知名的山头上,留下了足迹和汗水。</h3><h3> 1984年,一场洪水冲垮了家里3间住房。父亲辞去村干部的职务,重操旧业,承包了一个工程项目“打石头”的部分,在一年时间里,积累资金重建了3间房屋。</h3><h3><br></h3> <h3> 后来,“打石头”做工程尝到甜头的姨父,到赣州市承包基建类工程,便邀父亲一起创业。父亲放心不下我们这群孩子,不愿离开老家。沐浴在改革开放春风中的姨父,在赣州干得风生水起,一度被认为是家乡在市里最早完成原始积累的包工头之一。可惜姨父与姨娘是近亲结婚(表兄妹),儿女的状况不是太理想。富起来之后的姨父没有后人参与管理和照顾,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算计。总之,姨父的人生结局不太完美,给我留下最深记忆的却是开口笑时露出的那两颗金牙。</h3><h3></h3><h3><br></h3> <h3> </h3> <h3> 4.哨子</h3> <h3> 哨子是父亲作为生产队长的象征。生产队什么时候出工什么时候收工,都得由他的哨子声来定。每天早晨,父亲早早来到村口的老樟树下,憋足了劲,使劲吹着哨子,把脸憋得通红。社员们听到“嘟嘟”的哨声,一个个扛着锄头,就像蜜蜂似的集合在一起。有的还在揉搓着惺忪的睡眼,有的还在絮叨着昨夜梦里的情形。社员到齐之后,父亲便安排当天的生产任务,完毕,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社员们便迎着朝阳,伴着大队高音喇叭播放的《东方红》乐曲声,浩浩荡荡地出发了。</h3><h3><br></h3> <h3> 中途,父亲的哨子一响,大家便可以休息了。男人们抽一袋旱烟,女人们讲一些家长里短。那情形,大约和影视剧里大同小异吧。</h3><h3> </h3> <h3> 同样,收工的时候,父亲吹响哨音,大家停止劳作,纷纷跑过来登记工分,父亲和会计给大家记好工分,带领社员们“雀儿归巢”。</h3><h3><br></h3> <h3> 说起来,父亲的这把哨子,还是从伯父学财那儿接过来的。伯父有着辉煌却又“黄鲶肉——打倒缩”的经历。他是早先的赖坊乡乡长,乡改村之后,他因为文化程度低,没有保留在乡级,只是成为村长。再后来,居然又贬为生产队长。伯父勤快、耿直、忠厚,不怕苦、不怕累,而且事必躬亲。他当队长的时候,干活总是冲在最前面。据说,有一次割禾,他一个人一路割去,到了田坎的另一头。回头一看,社员们有的抽烟,有的蹲着,有的借口闹肚子跑得远远的,几乎都在“观摩”他一个人干活。</h3><h3> 父亲可不这样,他的那把哨子,必须把开工、休工和收工吹得规规矩矩、清清爽爽、明明白白的。客观地说,父亲管理生产队,的确有两把刷子。毕竟,通天村以曾鄢两个大姓为主。我们这个姓氏属于超级小姓,全村实际只有2户及其分户形成的六七户。超级小姓的父亲,工作上受到上下两头一致的肯定。多年来,父亲一直受到工作关系所交朋友的关照,在村里也一直受人尊重。</h3><h3></h3><h3><br></h3> <h3> </h3> <h3>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我很想把它归入父亲的“宝物”之中,那就是烟袋。</h3><h3> 家乡一直种植烟叶。父亲是资深的“老烟客”。那时候,大家大多抽自家生产的烟丝。自己家田里生产的烟叶烤好之后,选一些品相差的,用专门的切刀切成烟丝。找一个塑料袋,装一袋烟丝。买一些卷烟纸,放一叠进烟袋。再来一盒火柴。如此,父亲的烟袋物资齐全了。</h3><h3><br></h3> <h3> 撕下一张烟纸,捻一撮烟丝,卷一个喇叭筒。划一根火柴,点燃喇叭筒。于是,父亲开始了“赛神仙”的生活。</h3> <h3>父亲抽烟的行为遭到了母亲的无休止的批判。尤其在夏天,当每一床蚊帐都被烟头烧得千疮百孔时,正在为我们讲床前故事的形象高大的父亲,会遭到母亲一阵阵的碎碎念,有时甚至相当于开了一场批斗大会。这情形,早已为我和哥哥烙下了深深的记忆。因此,我们始终是坚定的戒烟者(应该说是无烟者)。</h3> <h3><br></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2018年国庆摄于火燃水库)</font></h3></h3> <h3> 父亲一生经历过多次戒烟,几乎都是以失败告终。进入新世纪,当大家对这事完全失去信心时,七十岁的父亲却顽强地把烟戒了。那年,他在深圳一套崭新的房子里,面对大儿子、儿媳和可爱的小孙子,作出了戒烟这一伟大正确的决定。此后,父亲不再抽烟,烟袋也成为远去的记忆。</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倚在腰门的父亲)</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