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谨以此文纪念与滦河大桥有关的两个人</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雪落无痕</h3> <h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童年时的一首歌谣在我耳边时常响起。几十年来我第一次知道,其实在姥姥的生命年轮中也投下了一座桥的影子,那就是滦河大桥。2018年10月3日,人到中年的我和儿子坐火车来到滦县——姥姥的故里。我终于看到了它——滦河大桥。在滦县和昌黎县的交接处,横空架起,乌黑的铁架锈迹斑斑却冷峻肃穆,敦实的石桥柱古朴厚重,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让人意外的是这里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和标识,我的心里升起一阵怅惘。古桥啊,一百多年来,你经历了什么,又见证了什么?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br></h3> <h3>桥无言,水静流。蓦地,一串列车的呼啸声传来。早就听说它已经退役,应该不会有列车从它的身上飞驰而过。很快,我发现,在铁桥旁边是一座年轻的钢架桥。一列火车轰隆隆地欢叫着正从它身上跑过。桥下那跃动的影子与老桥落寞的影子在水中交织着,伴着隆隆声跳动着……那一刹那,恍如隔世……<br></h3> <h3>1885年,中国有了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位于唐山地段,用于运煤。1891年,铁路要向东修建,准备延长到山海关附近,这段铁路必须经过滦河。铁路总工程师金达先后聘请英国桥梁专家喀克斯以及德国和日本的专家来设计修建,都宣布失败。最后他大胆启用了一位年仅三十岁的中国工程师。这位中国工程师多次实地考察,吸取前人经验,并大胆地提出从设计到施工全部由中国人自己完成。外国专家嗤之以鼻,扬言:“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中国人根本完成不了。”<br></h3> <h3>年轻人微微一笑,像是在对自己说:“中国人不比别人差,火车必须过桥。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他带着自己的设计施工团队在滦河边风餐露宿。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方案改了一次又一次。经过一次次勘察摸索,他终于制定出一套合理的设计方案,首次采用“气压沉箱式”技术进行桥墩施工,并由中国潜水员完成水下打桩。</h3><h3>1894年,一座横跨滦河,长达680米的铁桥落成通车。当火车欢笑着跑过铁桥,欢呼声响成一片,他的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火车过桥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年轻人在铁路桥梁设计建造方面表现出来的卓越才华让曾经自以为是的欧美桥梁专家震惊。同年,英国铁路修建学会吸收他为会员。</h3><h3><br></h3><h3><br></h3> <h3>15年后的1909年,这位中国铁路工程师再一次展示出非凡的才华。由他设计并领导建造的京张铁路通车。他开创的“竖井开凿法”和“人”字形线路使他的名字蜚声海外,并在中国家喻户晓。他的名字叫詹天佑。</h3><h3>124年过去了,滦河大桥依然横跨滦河,潺潺流动的河水中映出大桥雄伟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它仿佛还在诉说那段光辉的历史。</h3> <h3> 1911年,前明碑村一户姓师的人家生了第二个女儿。这个二女儿生得白皙美丽,惹人喜爱。女孩长大了,常在滦河大桥下玩耍。最爱听火车隆隆的轰鸣声。</h3><h3>师家和火车,和滦河大桥有渊源。师家爷爷在清朝就是在铁路上做事的,参加过唐胥铁路修建,也参加过滦河铁路大桥的修建。后来师家爹爹也在铁路上当差。师家的两个女儿打小就喜欢在滦河大桥下玩耍。二姑娘最鬼,知道火车来了,爸爸就回来了,只不过公务在身,爸爸不能及时回家。不过那也没关系,只要看到桥上有火车跑过,女孩就开心得不得了。有时,爸爸看到女儿在桥下仰着头向上看,就会向桥下丢出个小包袱,里面要么包着一块洋胰子,要么是一小包水果糖。女孩儿的大桥是一座甜美的桥。</h3><h3>豪门大户疼爱女儿可以一掷千金,师家虽是小户人家,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也许就是从火车上向桥下丢出的那几颗糖果吧!<br></h3> <h3>女孩儿从小就定了娃娃亲,说的是小山村的姚润,比自己大三岁。姚家十几年间家境渐差,姚润十几岁就给地主家扛长活。家里兄弟四个,还没分家,日子过得怪恓惶。</h3><h3>可是师家爸爸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还是把姑娘嫁了过去。夫家确实穷,草房子,没吊顶,睡着睡着觉,房顶上兴许就掉下一只蝎子,甚至是一条大长虫。师家二小姐哭着回了娘家。“再穷也是你的家。火车要过桥,日子要过好。咬紧牙,捱一捱,好日子就会来了!”师家爸爸愣是把女儿又送了回来。</h3><h3>丈夫开始学做生意,自己起早贪黑帮衬他。生意越做越大,信誉越来越好。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卖炒货的姚润?手艺好,人仗义,会交朋友。日本人大扫荡的时候,种花生的农民抢收了花生都送到姚家:“让日本人抢了,我们认,要是卖出去了,你看着给钱!”她对丈夫说:”这是乡亲们的血汗钱,得对得起这托付。咱们就算出不了货,也不能让大家伙空着手回去。”</h3> <h3>师家二姑娘此时已是姚家大奶奶,生了八个姑娘一个小胖小子。要是不闹日本,日子该有多甜美!最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日本人的榴弹片飞进了儿子秋生的肚子,肠子流了出来。要想活命就得上唐山大医院,滦县城门天黑即关,任谁也出不去城门啊!儿子在娘的怀里哭嚎了一夜,血流尽了,为娘的眼泪也流干了。天亮的时候,儿子去了另一个世界。秋生,多好的名字!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啊!连算命先生都说这孩子有福气。白白净净活蹦乱跳的一个大胖小子就这么走了。此后她再没有儿子,这成了她一生的痛。经历过战争,痛失过亲人,她懂得生活中总有苦痛折磨,唯一不能忘记的是:火车要过桥,日子要过好。咬紧牙,挺过去,好日子就来了。<br></h3> <h3>家里有八个姑娘,总得多置些房产土地给女儿们做陪嫁,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勤俭持家积攒了财富,首先想到的就是买地,盖房。土改时,由于家里地多房多,少男丁,女儿不算人口,七算八算姚润就戴上地主的帽子,她也没有躲过政治风暴的袭卷。在最灰色的日子里,她拼命劳作,总是把男人和孩子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在别人鄙夷的眼神中,她也总是整理好发丝,挺直了腰。</h3><h3>她没有倒下,因为滦河大桥还在,火车还在桥上隆隆地跑着,那时,她的耳边总会响起父亲的话:“火车总要过桥,日子总要过好。咬紧牙,捱一捱,好日子就会来了!”<br></h3> <h3>后来日子真的渐渐好起来了,女儿们长大了,个个孝顺懂事,求学,就业,嫁人,一个个离开了家。她却在六十岁的时候得了乳腺癌,是大鼻子的苏联大夫给她做了手术。1976年的一个燥热的夏夜,“地动了!”一声惊呼打破了夜的沉寂,紧接着天摇地动,哭声喊叫声响成一片。房子倒了,猪被压死了,女儿的一条腿折了。”没事,只要人还在,家就没有散!”她抹去泪水,和老伴一起再次白手起家,重建家园。</h3><h3>大铁桥在地震中受到重创,但是它巍然屹立,倔强地挺立着。1991年,80岁,她再次罹患子宫癌,是否接受手术?女儿们为难得很,心里想得是怕老人家下不了手术台呀。她对女儿们坦然一笑:“生死由命,我这一辈子值了!”手术成功了!女儿们围着她说:”阎王爷不收您,这下您就能活百岁了!”</h3><h3>2001年除夕,在山西省太原市小店区三贤村,师老太的八女儿姚翠萍一家人正在紧张地张罗着年夜饭,过了这个年,老母亲就整九十了。饺子包好了,端上炕头,才发现老太太已经在除夕的爆竹声中安详地走了。</h3><h3>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否又听到了故乡大桥上隆隆的火车声?</h3><h3>她就是我的姥姥,闺名师秀兰。<br></h3> <h3>隆隆的列车声还在我的耳畔响着,威武的滦河铁桥还在倔强地屹立着,绵绵的滦河水还在桥下流着。一切都好像不曾改变。</h3><h3>在上个世纪,八个喝滦河水长大的女儿,如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散,飘飞天涯,落地生根。为了女儿,为了孙辈,姥姥也踮着小脚一次次踏上火车,走遍大半个中国。她的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子孙如春日田野里的庄稼蓬勃生长,而姥姥生命的灯盏却跳出了最后的火花,然后在尘世最美丽喧嚣的除夕烟火中油枯灯尽,去往另一个世界。</h3> <p class="ql-block">列车走远了,桥下的流水在静静地流淌,映出新旧两座桥的影子。我的思绪又回到眼前。我的视线越过滦河向远处起伏的田野望去。在田野的尽头,安睡着我的外祖母。姥姥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她早已融入这一方水土。</p> <p class="ql-block">姥姥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不可能像滦河大桥的设计者一样有传世的杰作,她没有遗作,没有遗产,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但是她已然用自己吃苦耐劳,坚韧仁慈的品格铸造起一座精神的桥梁。这座桥在子孙心中永远屹立不倒!</p> <h3>火车总要过桥,日子总要过好。一座桥,两个人的故事!</h3> <h3>后记<br></h3><h3>要么读书,要么旅行,只有在路上,你才会看到人生最美的景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