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金秋枣落时

东篱主人

今日午后，我正酣然梦中，门口的电话响了，迷迷瞪瞪地爬起来，趿上鞋，醉汉般地晃到门边取电话，小薇在楼下让我开门，她要上来坐会儿。

说起来我们俩极有缘，中学就在一个班，上了师范又分在一起，不但同班还同宿舍，毕业后又嫁在同一个村，相隔只有一个胡同，如果用直线丈量，不会超过五十米。现在又住在同一个小区，相隔一栋楼，如果没有这栋楼，我们俩就可以开轩以对，咫尺呼应。

小薇上来了，说给人介绍一对象，正在家里见面，自己出来，给俩人一个独处的机会。我们坐定，小薇説家里有枣儿，昨天才打的，问我吃不吃，还打开微信，让我看打枣的视频。李占军站在枝丫间，背倚一枝枣枝，双手各撑一枝枣枝，一只脚踏在丫杈间，另一只脚抬起，枣枝便在这只脚的抖动下筛起糠来，耳畔枣叶儿簌簌地响，眼前枣儿哗哗地下，一场别开生面地枣儿雨。这声音就如同一首久违的童谣，遥远而熟稔，亲切而扣人心弦。它就像一扇打开我童年记忆的大门，只一微启，往事就倾泻而出。

我家小院有三棵树，房前的一棵是枣树，猪圈旁的一棵是枣树，大门口一侧的一棵还是枣树。这三棵枣树，就像一家子，两棵大的像父母，一棵小的是儿子。

生在门口的那棵枣树像是一家的女主人，它婀娜地倚在门侧，笑脸迎着上门的宾客，想到这里眼前就闪过一位围着围裙绕着锅台转悠的女主人，她是我妈。另一棵就是我爸，他常年在外打工，泥里水里地忙碌，正如这棵猪圈旁侧的枣树。

猪圈和厕所相连，这是农村的传统，厕所里有一个茅坑，坑的正前方砌出一条垄沟，与一侧的猪圈相连，让尿液顺着垄沟流进猪圈，与猪圈里的猪屎猪尿、上垫脚的柴火泥土混为一体，沤成大肥，这是农家地里必施的有机肥。这棵枣树就生在旁边，他好像我的老爸，风里雨里、泥里水里的，在外独当一面，吃多大苦、受多大累从不抱怨。老爸每月回家一次，而且每次回来都不空手，他有一个大包，那种浅灰色塑料材质的扁长的大包，左上角印着两个漂亮的行书字——“上海”。每次老爸回来，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点心，这个包在我们眼里，简直就是多啦A梦的盒子。自己就像房前沐着春光的那棵小枣树。

这枣树的一家和我们一家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五月嗅着枣花香，我就瞅着那一串串淡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翘首期盼，盼着长枣儿；夏天的雨来得急骤，劈头盖脸，砸得枣儿成串地落下来，我就跑去捡，嚼在嘴里黏糊糊的，像吃了一只蜗牛，没有一丝的甜味儿；我就继续盼，直到七月十五枣儿红边，我再也等不下去了，那时学生的课业负担轻，我常常在休息时间上树摘枣儿，敏捷得像猴子。

大门一侧的枣树旁是我家的储物间，用钢管和钢管夹子搭建的，上面篷上顶，下面就可以放些簸箕、铁锹之类的农具。我常常攀着钢管，像蜘蛛一样攀援而上，占据房顶，拽着枣枝子摘枣儿吃。金秋早晚温差大，枣子清晨摘就尤其脆甜，晨露打湿了枣叶儿，泛着油亮的翠绿的光，真是红的更红，绿的更绿。我边摘边吃，等吃够了，再装一衣袋，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顶上攀附着下来。

终于盼到了八月十五，前一天晚上，父母就叮嘱，早睡觉，明天一早打枣儿。我们就像明天要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地上床，带着笑意进入梦乡。第二天天还很暗，父母就起床喊我们打枣儿，篮子簸箕的好几件，犹如画油画时的静物摆件儿一样横的竖的躺在地上，等着我们登场。中秋的早晨已显清凉，我们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不禁地打两个冷战，睡意还没有退去，迷迷糊糊地拿着道具在黑暗里伫着。可竿一响，枣儿一落，我们便睡意全无，四下里开始捡，任凭枣子砸在自己的头上背上，生疼，我们非但兴致不减，而且兴致更高。有时明明看见前方是一颗大枣儿，伸手一抓，软软的，还热乎，这是早起的鸡送你的小惊喜，惹得人又想恼又想笑。

等到天亮，枣儿也打完了捡清了。那时候天不亮就打枣儿，怕的是街坊邻居的孩子们都过来捡枣儿，孩子们都捡走了，自己家还吃什么？这打下来的枣儿，脆的用酒醉上，让孩子们过年过节的当零食吃；剩下的晒干了，冬天里蒸个枣包儿什么的，让我们换换口味，增加食欲。

现在的枣树少了，可每到中秋，耳畔就响起打枣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新年的鞭炮，让人兴奋而喜悦。

今天小薇让我看视频时，就勾起了我如许的记忆。正好婆婆家还有一棵枣树，长势不错，因无人打枣儿，加之秋雨摧折，落了一地的枣儿，似零落成泥的残花。树上枣子并不见少，玛瑙翡翠般，痴痴地守护着季节，但它们终究是敌不过深秋瑟瑟西风的拂拭，终会化为土灰的，难逃此劫如往年，想想也怪可惜。

送走小薇，我就带儿子冲回家，儿子这么大了，从来没有打枣儿的经历，让他享受一下收获的乐趣也不错哦。

我把枣树底下清扫干净，竿到枣落，坠落如雨，地上很快落了一层，红的，绿的，半红半绿的，斑斓一地，疏密错落。儿子提着竹篮，远远地瞅着，不惊不喜，平静如常，我一再催促，仍懒得去捡。

本打算给儿子一点乐趣，却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与其说是快乐了儿子，不如说是快乐了自己。想想现在的我们，生活富足了，乐趣却缺失了，生活中还有什么能勾起我们的兴趣呢？我们需撇开生活，四处去寻觅，于郊野之外觅得一处能容得下自己浮躁内心的地方，寻得一时清宁，或者如我，给自己创造一个刺激，求得一份惊喜。我们的幸福和快乐都到哪里去了，竟到了四处寻觅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