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言灰语

灰愚

　　今年秋天少雨水。不似往常，空气中还不大闻得到桂花的味道，也许它还在等一场雨水的浸润才肯飘香吧。倒是白兰得了晴天的好，一波接着一波，意犹未尽到花事难管难收。即使没有雨，天气还是顺应着节令，早晚是凉下来了，秋到底晴天居多。

天空总被风吹得透亮、蓝湛湛的，与秋香绿的树叶映衬着，阳光潋滟让人恍惚。这时节当真是望不尽的，无论是一株秋海棠、或是一朵雏菊、间或，天上的一只云雀飞过，都带着一种漫漫的远意，像要把人世的所有都远远推开一样，让人心里总是怅然。

这种情绪一旦染入了身体，人就有想出去走走的冲动。像是需要一种唤醒，好重新启动退化的感受力。不一样的风景唤醒眼睛，不同的空气唤醒鼻子，各种熟悉和陌生的语言唤醒耳朵，相遇的人和事唤醒感知。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因为不熟悉，也许是因为还有所期待。

所以我说出去走走、姐说带上爸妈、妈说看三峡大坝吧、爸说我是真不想去，但陪你们，不给你们扫兴！

　　妈妈喜欢旅游，这些年爸爸陪着她去了不少地方。就在去年他们还去了新疆大西北等地，爸今年82了，妈也快80了，妈妈说趁着还能动，想去的地方都要去看看。而爸本着只要你还想继续在路上，我就不能独自老去的心态，一路追随着妈爬雪山过戈壁，也收获到了许多像他们这个年纪，所不能企及的风景。

我喜欢这样和他们在一起走走看看，感觉很舒服，而舒服虽只有两个字，但却是相处的最好方式。一路上爸妈总是逗得我和姐乐不可支，在我看来他们其实并不合拍。妈喜欢一切新生事物，接受能力快。爸固执而保守，对新生事物有本能的排斥和怀疑。往往一桩家常的事，一句家常的话就能让他们争论不休，观点从不在一个频道之上。可是这样的争论是不用见分晓的，来得快去得更快，还能存而不论，再说起来又是另一个争论的话题了。

有时候我觉得妈是故意逗爸，然后好来批评他，爸明明知道，却总是忍不住上当，也许这种循环对于他们亦不失为一种乐趣。以前爸会让着妈，可现在他喜欢对我和姐投诉。这次出门，爸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而妈依然很精神。他跟在后面一路数落，既担心妈出什么问题又怕自己跟不上。

爸现在的神情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会吵人、会委屈、会因为你认真听他说话而兴奋、会让你陪着他坐在甲板上，一起捡拾过去的岁月、还会让你牵着他的手，接下来的日子跟着你慢慢走。时光最终会抚平一切，让我们渐渐地柔软下来，而我们柔软下来的样子真好！一生跌宕起伏，不过如此！

　　景物从来都只提供一种审美可能性，不同的人，会使这种可能性，得到不同程度的体现。就比如我站在大坝观景台上，远远看着当今世界最大的水利发电工程，心里只有惊叹而没有感动。大坝横跨两岸看上去非常恢弘磅礴，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山川变形，水流改道，让人和比人还更早就生活在这里的万物改变它们的生活。让我觉得它存在于山水之间，却没打算融入于山水，它目的性太明确。

你甚至不能评判它的好坏，我们在索取时就要准备好接受失去，虽然我们都知道，保护河流、森林、土地及野生动植物是保护人的精神和心灵。但有形的价值和无形的价值那个更重要，依然是一体两面的矛盾所在，问题还要继续问下去。

因为要求更多的收益，就需要更多的付出，这很自然，也很公平。只不过大自然也许此时会用沉默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它用无尽的包容呵护万物，可世间上的万物，不过都是从自然缄默又亘古不变的永恒上剥落的一小片碎屑。山河浩荡，天地间理正清平，哪一天，它要颠覆万物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也许更多的时候，我们更要互相庆幸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和命运里侥幸地活着。

　　秋天本来就是黄昏最好，又何况是行在这水天一色的江上。半下昼的太阳，云层里隐约，把锦瑟的腰身投映在水面上，忽然来，又忽然消隐于千万座山峰之后。银色雾霭的掩映中，群峰参差逶迤，山石的翠绿、淡紫在褐灰色调子中闪烁着金光，一路的金银细软。影落烟回中，似能聆听到风游丝般穿越万木的细腻的灵魂之声。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不用去想它的过去，更不用揣测它的未来，无比清晰，当下的感知便是一切。

山像是被江水给撑开了，水径回转、杳霭连绵，蓬勃生发出流转不绝的大化生机。然而鸟的一缕细声，又令天水有股说不出的沉静，云水寒山像民歌里缓慢行进的句子，风雅而忧伤，一会近了又远了，一会淡了又空了，天地间清明得连个梦都不许有，诉不尽的水远山长！

山水是那样的深情款款，默许植物用几亿年的时间和它们交融，让它们把根系慢慢渗透到地底下，直到每一处土壤温柔地接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的爱和疼惜。

鸟自由翱翔、鱼潜藏水底、看不见的密林中生灵在奔跑。也不种，也不收，天父尚且养活它。单是物物皆在，既已天地有信了。

透过这个过程让人不禁默想，芸芸众生的软弱与混沌是什么，而在众生之上，安宁和平静又是什么。此刻，我是谁？我在这儿？也不在这儿！时间隐入两岸，消失在喜乐悲愁茂盛生长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