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968年12月28日,我同学校知识青年一道,插队落户到鄂东南的一个乡村。村子不大,不足百户,分为两个生产队。我所在的队是4名男知青,另一个队有2名男知青和2名女知青。</h3> <h3>我们村子正前方有一条几米宽的溪水,环抱着半个村庄。溪边柳树成荫,燕子穿梭呜啼,村童攸然放牧,俨然一幅天然美景。越过溪水便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主要种植水稻。田野尽头是一条通往县城和邻乡的公路和连绵的山丘,主要种植小麦、红薯、棉花等农作物。可我眼里的这块风水宝地,当年并没有给村民带来致富。</h3> <h3>虽然解放20年了,但村民还不能敞开肚皮吃饱,冬季农闲时,一般以稀吃粥为主; 每年红薯出世后,早餐一般都是吃红薯,以此弥补口粮的不足。所以,当时农民把粮食看得非常珍贵。我们有次因浪费粮食,被队长训了一顿不说,还挨了村民的骂。</h3> <h3>那是下放农村的头年春夭,队里给我们分了几斤荞麦,因为不知道怎么吃,便放在了墙角。不知搁了多长时间,等我们再次看到它时,荞麦已经长了霉。</h3> <h3>吃是不能吃了!怎么处理好呢?有的意见,趁天黑倒进村边的溪水里。我说那样不好!难免不被村民碰到,干脆趁往种菜的自留地送肥的时候,埋在莱地底下,还能当肥料。他们认为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傍晚,便将荞麦连同草木灰一起埋在了莱地里。</h3> <h3>大约过了两月,生产队决定,要收回我们知青的一块莱地作为农田。我们当时也没想到,收回的那块菜地正好是我们埋荞麦的那块地。</h3> <h3>一天上午,我们正在地里干活,忽然一个村民急匆匆地来叫我,说队长叫我赶快去一趟。我放下手里的活,便急忙跟他走。看村民气冲冲的神情,我就感到,一定是不好的事情,但我又不便问他。</h3> <h3>他领我来到自留地的菜地后,只见十几个村民围在那里,队长怒气冲冲地站在中间,两手叉着腰。见我来了,便指着地上被挖出来的荞麦,狠狠地训了起来。我当时脑袋发涨,记不清楚队长训了一些什么?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旁边一位村民说,"以后再不给这些狗日的粮食吃了。"</h3> <h3>我当时一声未吭,任他们怎样说,谁叫我们犯了错呢!我当时感到不可理解的就是,这些村民平时跟我们相处都不错,在那个还没有电灯的岁月,晚上一些村民,尤其是年轻人,都喜欢聚在我们知青屋里的煤油灯下聊天,怎么今天一下子变得抹面无情了呢?</h3> <h3>夜晚躺在床上,白天队长训我和村民骂人的情景,总在眼前浮现,让我久久不能入睡。</h3> <h3>认真进行反思: 我们虽然下放落户到了农村,但思想感情与农民还没有完全融合到一起,对事物的认知,与农民也有差距。下放前我们的生活毕竟比农民好,至少每日三餐吃得饱; 而农民还得为粮食发愁,平常须精打细算,厉行节约。爱惜粮食,我们远不如农民; 浪费粮食,则是从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他们的感情,是他们不能容忍的行为。</h3> <h3>虽然被训和挨骂,我认为也是好事。它从反面教育了我们,粮食来之不易,今后切不要再犯浪费粮食的错误了。个别农民骂我们,也只是一时对我们浪费粮食的行为表示气愤,并没有什么恶意。</h3> <h3>想通了以后,我们依旧如常,每天集中精力投入生产和忙着自己一日三餐的生活,很快又迎来了一年最紧张的抢收抢种季节,再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秋收后接连发生在村民身上的两件事,更是让我难以忘怀。</h3> <h3>当时生产队一个劳动日(10个满工分)才6~70角钱,除少数劳动力多的人家,年终能分红外,一般只能平衡,少数还要倒欠队里的钱。我们4个没有任何负担的男知青,年终人均分了20多元。</h3> <h3>为了挣到钱,有的胆大村民,则挺而走险,冲破禁锢,甚至不惜违法,到外面去寻找挣钱的副业或活路。</h3> <h3>生产队的记工员就成了当时的典型,他正好是我们下放那年结婚的,可能办喜事花了不少钱,手头有些紧,于是就到山里头去贩买贩卖木材。贩买贩卖国家计划物资,当时是属于投机倒把的违法行为。</h3> <h3>他的违法行为很快被抓了现行,大队决定召开社员大会进行批斗,以进行警示教育,并指定我代表知青在大会发言。我们大队29名知青中,只有我和另一名女知青是共青团员。大队选择我发言,可能也是基于这个考虑。对于我来说,这是组织的决定,阶级斗争的需要,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这项政治任务。</h3> <h3>我当时心里也有点疑虑,昨天还在一起劳动的社员,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批斗对象呢?他结婚时,我们知青每人还湊了5角钱的份子,在他家美美吃了两顿,晚上还和社员一起闹了他的新房呢?</h3> <h3>现在我要在台上发言批斗他,不知今后他会不会恨我?但这不仅关系到政治立场,还关系到个人前途问题,容不得有半点私心与顾虑,对于这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h3> <h3>写发言稿对我并不是很难的事,只要在报纸上找到理论依据,再联系实际就行了,自然当时流行的一些大话套话是少不了的。为此,白天队长特地安排我一天时间,到大队去写发言稿。</h3> <h3>为了不影响生产,批斗大会安排在晚上大队的操场上进行。那天晚饭后,大队派了几个基干民兵,到我们村记工员家里将他押去会场。他老母亲当时跌跌撞撞地追到村外,口里不知喊些什么,想极力拉住儿子。我当时看到,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到会场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轮到我上台发言时,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不免还是有点紧张。在台下几百社员和台上大队干部的注目下,我尽量提高嗓门,表现出敢于与坏人坏事作斗争的气魄。因为我知道,我的形象代表着全体知青,决不能给知青丢脸。</h3> <h3>这次大会后不久,我们知青点的农家邻居,又同样发生了贩买贩卖木材的事。这户邻居三代同堂,因为较贫困,家里还有一个30多岁和一个20多岁的儿子未找到媳妇。</h3> <h3>这次由公社对违法行为的家庭成员,集中主办思想教育学习班。这家邻居60多岁的老父亲去参加了学习,回来后老人家不知为何想不开,半夜到对面山上的树林里吊死了。第二天,家里将老人找到后,在屋外搭个灵棚放置了2天。为此,我好长时间晚上都害怕出门,总是会想到老人生前的情景。</h3> <h3>其实,我认为老人完全没有必要走上绝路,学习班比起那些批斗会相对温和多了。而且当时的许多事情,都是阶级斗争形势的需要,过了那阵风雨就没事了。例如那位记工员当时虽然被批斗,过后谁也没有把他当坏人看待。</h3> <h3>改革开放20多年后,我又特地去了趟当年下放的农村,可变化得面目全非,竟找不到方向,当年的村子全变成了繁华的乡镇街道。据说这里有许多小型铁矿和煤矿,改革开放时,乡政府有组织地进行开採,不仅致富了集体,也带动了许多农民致富。尤其是乡镇企业得到了快速发展,成为农村致富的先进典型。</h3> <h3>看到眼前的变化,我深深地感到,富甲一方,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当年这块风水宝地之所未能使农民致富,主要还是时机未到。如今改革开放,他们能够走在致富的前列,自然就不奇怪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