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霜降后去乡野走走。霜降后的田野,作物收割完毕,仅有的一些绿色诸如白菜、萝卜、还没落败的菊花的叶子、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杂草…… 有一阵子,喜欢听《班得瑞》系列音乐,里面笙箫和钢琴的声音交错,闭上眼睛听,钢琴如雾似纱,笙箫之声似针线,在钢琴声之间穿越,这是音律在穿针引线。我一开始听轻音乐,并不看名字,全屏听觉去悟,去悟到的应该是一片山野,有林子,却少有飞鸟经过,一派静谧的气息,让CD出仓,打开来看,才知道是《寂静山林》。 这样一盘碟,里面是聚了霜气的,让人听来,心神安宁,如沐薄雾,如坐山林,清晨,太阳升起来,飞鸟在巢穴里探出头来,还没有飞,在东张西望。霜叶正红,有还在枝头结着的,也有落在枯叶上的,似一枚枚邮戳,在大地的信封上。薄薄的一层霜,结在落叶上,伸手去抚时,霜化了,成一滴晶露,羊乳一样地凝在指肚上,摇摇欲坠。 我记得有一年霜后,和外婆去田野里采摘一些霜打的红薯叶,还有芝麻叶,这些被严霜“打压”下的青碧的叶子,如今已然黑着脸,像烧焦了似的,然而,这样样子不怎么好看的叶子,吃起来却非常美。外婆会把这些霜打的叶子放在豆杂面条里,在锅里“扑嘟扑嘟”地煮,直到成了有了黏糊的感觉,放一些佐料和麻油,就可以吃了,极香!外婆信佛,喜欢把煮面的“扑嘟”声说成是“普度”,她还说,包括霜打后的菜叶在内的一切,都是佛在普度我们的味蕾,都是佛的恩赐和馈赠。 霜后的乡间小路像是铺了一条白色的绸子,在毛根、老牛拽、茅草、苍耳子之类的草叶上,晶莹剔透地结着。整条小路像一个偷吃了白砂糖的老人,胡须上还粘着糖粒。 霜后的萝卜非常甜脆,是城市里各大浴室的点心,浴客们冲泡出来,一身热气,又失水过多,这时候吃上一两芽萝卜,格外地甜且舒坦,大受浴客们的欢迎。霜后的萝卜,被严霜除去了生硬的辣,也除却了暴戾的气息,吃起来,不易打嗝儿。其实,不光可以生吃,和粉丝放在一起炒也是一道妙菜,若是能稍微再用筷头点上几粒猪油,那就更香了,要用碗来吃,用筷子抄起来,拉风机一样地放在嘴里,啧啧,甭提多美。 几乎每一年霜落的时候,我除了想起这些吃食,想起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还想起我大叔的一条围巾,我至今不知道大叔的围巾是谁送的,米色,手织,格外厚实温暖,只知道是个女性朋友送他的。大叔把它放在柜子里,至今珍藏,只在霜落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摩挲一番,从不戴在项间。我猜,这其间肯定凝结着某种别样的温情在里面,在霜落的初冬,这条围巾,也是美好的感情对于大叔的馈赠。 霜是雪的信使,是浅尝辄止的雪,也正因为来得不浓烈,却格外让人珍惜。一层霜,一层霜,再落一层,日子就这么在霜里冷峭起来,心底的渴盼也在一层层霜里得到消解。 窗外有霜,心底就生起暖意的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