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

熊加平

虎哥
文/熊加平

虎哥一进门就说累死了累死了，然后往床上一倒，四肢岔开一动不动，好像真死了一样，其实并没有死。他每次都这样，但每次都没有死。我说你不能死也不会死，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做。

我和虎哥租住在北京郊区的一间小平房里。四面都是小工厂，破败不堪的景象。小工厂里老是飘出一些异味，能把人薰死，却薰不死成群结队的耗子和蚊子。平房里冬冷夏热，虎哥说不怕，他从部队转业回来，练就了钢筋铁骨。我说你不怕那我是男人我也不怕，毕竟在北京要找一间便宜的而且可以睡觉的地方不容易。

今天卸了两车货，虎哥说。我知道虎哥每天卸一车货，都会把他累得够呛，那么大的一节车厢，一百多斤重一包的货物。虎哥原来本是在一家珠宝商场做保安的，因为是退伍军人，很容易就被录用了。身体强壮的他尽职尽责，在一次商场的被抢案中硬是凭自己矫健的身手抓住了一名劫匪，付出的代价却是腹部被捅了一刀。

虎哥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劫匪的眼神，怨恨和毒辣。还有其他劫匪逃跑时丢下的狠话，你小子等着，终有一天老子会来收拾你。那时候商场的经理也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他也听到劫匪们的话，吓得直哆嗦。大冬天的，虎哥撇见经理的裤子上渗出了水渍，虎哥猜想经理一定尿裤子了，只是猜想，虎哥没说。

然后那天晚上虎哥就看到电视里播放的新闻，看到相关领导跑龙套般慷慨激昂的陈词，看到领导对他的赞扬，看到商场又恢复了营业，然后就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间冷暖……再然后不久的日子，经理就把他请到了办公室，起先说了一通虚假得让人作呕的表扬的话，话锋一转就切入到了实质性的问题上，这一点经理的反应特别快，远远比遭遇劫匪时的反应快。

经理说为了保证商场正常营业，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们经过研究决定给你放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假，经理还特别强调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意义，生怕虎哥听不懂似的。虎哥说因为我抓了他们同伙你是怕劫匪再来找我麻烦而连累你吧，经理说不是。我有很结实的肌肉，虎哥鼓起他的肌肉说，他们来了我还是可以擒住他们的。经理还是说不是。

那时候虎哥已经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北漂来找生活的，在一家什么公司做文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年的冬天，天气特别的冷，那个北风吹起来会跑到人的骨子里。女朋友把虎哥带回了老家接受父母的考验。回来之后，虎哥就像病了一样，比劫匪刺了一刀还难受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是不说话。

有一次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虎哥在接连叹了好几声重重的气之后，才语无伦次地告诉我。未来的丈母娘问他有房子么，虎哥摇摇头表示没有。问他有车子么，虎哥摇摇头表示没有。问他有票子么，虎哥还是摇摇头表示没有。丈母娘就火了，没房没车没钱，你讨哪门子亲？虎哥说他可以赚，他是爱她闺女的，会让她闺女过上好日子的。丈母娘不屑地问可以赚那是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谁等得起？那时候闺女都老了，估计自己也见阎王去了，能享到你们的福么？爱自己闺女？爱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

然后虎哥就去了货运部，扛一大包一大包的货物，没日没夜地干，工钱好像有原来的两倍。有时候腹部痛得要死，回来之后就说累死了累死了。有时候不怎么痛，就加倍的干活，回来之后还说累死了累死了。但仍然没有死。我说你活得好好的，根本不会死，像我们这样的苦孩子命贱着呢。但无论虎哥怎么喊累死了累死了，仍然没有买起房子和车子，票子倒是积存了一些，却全是汗水和盐的味道。

虎哥回来喊累死了累死了的时候，在床上躺不了五分钟就会再次冲出门去，从去了丈母娘家之后这好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会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然后去附近的彩票点随机取号买张彩票回来。我告诫他好多回了，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你也信，咱没那么好的命，要不也不会得这样的病，别抱那幻想了。然后虎哥就很沮丧，说我打压他的信心。然后又会突然的自言自语，要是我中了五百万，一切问题也就解决了。

在经过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之后，虎哥会浮躁到极致。然后就小声地对我说，他以前在做保安时，经常看到一些有钱人买大量的金银首饰，估计好几十万，要是我们尾随其后，来个突然袭击，会不会得手？我说你小子不要命了，这还真不是累死了累死了的问题，估计得坐一辈子的牢，弄出人命来，可能还会被枪决，到时候家里父母兄弟怎么办，还怎么讨老婆生孩子？虎哥就低下头，不再说话。

然后虎哥就问我怎么不想那么多，我说想有屁用，都是些不现实的东西。然后就问我以后怎么讨老婆，说他家里父母都催好多回了，要他努力赚钱尽早带儿媳妇回去。我说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到时候我就瞄准一个，给她来个未婚先孕，等生了孩子再去见她家父母，看她家还答应不答应。虎哥就说，你小子，真油。

但最后的结果怎样呢？其实我和虎哥谁都不知道。据说现在的政策越来越好了，赚钱越来越容易了，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对于我们这么命贱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可能。北京还是北京，平房还是平房，我们还是我们。虎哥仍然每天都买彩票，不时的有一些非分之想，然后每天囔囔着累死了累死了，但每次都没死。我呢，还没找到瞄准的对象，这年头，瞄准个对象还真不容易，得下苦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