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做饭

侘寂

　　岳母大人的的确确是下不了楼了，的的确确再也不能为她的儿孙们，为她老伴买菜做饭了。

      今天是中秋，人好月圆的日子，她软卧病榻，依然想着给回家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好的吃。虽然她已经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拎着她的专用小车车下楼买菜，循着她走了大半辈子的生活轨迹，到菜场买菜。楼层不高，下楼共二十六层台阶;距菜市不远，五百米，过一次马路。

这条买菜之路我同样熟悉。为了讨她喜欢，娶到她女儿，二十六年前我就往家买菜。买一把上海青，一块柴火豆腐，二两咸萝卜条，在她家混顿饭。到了周末买一条鱼，二斤排骨，在那里 腻歪一天。那时她家五口人，一个小方桌正好坐。后来添了儿媳，女婿，孙子，外孙，现在聚齐要坐十二个人。又买了转盘和桌面。早早下岗的丈母娘，最高兴的就是孩子们都回家吃饭。

　　每逢周末和节假，我必定是要过去吃饭的，要告诉她 今天菜我买。否则稍微晚去，她就把菜买回家了，还让岳父挨个打电话"老太太问你们回不回"。

      买什么菜，买多少，买哪家的，我都知道。买回来怎么做，我也谙熟。自打认门,这菜谱就没怎么变过:炸藕夹茄夹带鱼，拌黄瓜猪肝菠菜粉丝海蜇菜心，炖土鸡山药香菇，蒸蓑衣豆腐丸子鳜鱼，卤猪心顺风猪肚牛腱，炒蒜薹鱿鱼芹菜里脊韭黄鸡蛋冬瓜虾米……。家务分工变化也不大:买菜和主厨是她和女婿我的事;剥皮捣蒜搅馅檊饺子皮桌椅杯筷是老爷子和大儿子的事，叽叽喳喳评头论足事后拾掇是女儿和儿媳们的事;品尝和提意见则是小儿子的事。

　　有一次太忙，晚了饭点，女儿和儿媳只顾在客厅里"三八"。岳母埋怨她们眼里没活，我在厨房悄声问她:"是女婿好还是儿媳好?"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儿媳好，那是自家人!"我眼珠子差点没掉到锅里。我十四岁离开父母，读书工作，几十年来一年才回去一次。这里一星期至少来一次，竟然还不是"自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称她一个人为妈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竟然还不是"自家人"。我问她"那你每每有事为什么先打电话给女儿而不是儿子?"她说:"你们是大的。再说女婿不用白不用，儿子要细化着用。女婿平时用，儿子关键时候用"。一一唉哟亲娘，我服了。

　　老实说，岳母的厨艺很一般，但 在她操持的这个家里，儿女们衣食无忧，生活波浪不惊，有尊有味。孙辈们从出生到学前，衣帽鞋袜铺盖被絮，都是她一针一线，用脚踏缝纫机做的，朴素大方，结实耐用。

      在她操持的这个家里，我学会买菜做饭，学会大葱萝卜沾酱，习惯了馒头饺子。感受到关爱，勤俭，忍耐，奉献。我把事搞砸的时候，我和妻子磕磕碰碰的时候，我放肆无理的时候，她和岳父从无责怪，连一句狠话都没有。 

　　岳父母是山东蓬莱人，不吃辣，不怎么吃淡水鱼。我从不买泥鳅鳝鱼，不买小尖椒。我特别享受周末买菜做饭的成就感，特别享受岳母使唤女婿时的满足感。

　　小车装满了，我拉着回来，往楼上拎时才觉得好沉，这个重量她十年前就应该提不动了。我买了岳母爱吃的柿子，烤红薯，老南瓜，但愿她能吃上两口。我按了门铃等开门，多么希望她能来开门，我喊声妈，然后她接过我买的菜。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来开门迎婿了，她的坚强只能够来支撑心跳和呼吸。想到这我的心开始呜咽，开始撕裂。相信今晚她一定会坐起来和儿孙们品尝月饼，观看中秋晚会的。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来全。"此时，从这千古诗句，温情的词章，美好祝愿里，我读到了人生的愁怅，无奈，读到了生命的软弱和无常，抗命和宿命都来不及选择。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愿岳母大人大吉，能和儿孙们共赏千古明月，一年又一年。

(神农顶于2018年9月25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