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七条红斑马

华夏真人

　　去年早春时节，当第一缕春风拂来，楼下河岸边一直默默无闻的忍冬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金黄，摇摆着日渐柔嫩的身躯开始招蜂引蝶的时候，我从附近的花鸟市场上买回了十条“红斑马”。

        这是一种玲珑小巧的热带鱼，适合生活在“20~36℃”的水温中，成鱼体长不过4~6厘米，通体成红色，背部和两侧腹部有清晰可辨的条纹，游起来迅速敏捷，故被称着作“红斑马”。 

        我把这群“红斑马”养在书房案头一个小小的玻璃鱼缸里。

　　不幸得很，一场始料未及的“倒春寒”炮制了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夜，在我拥衿酣睡之际悉数夺去了它们的性命。待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时，十条细小的肉身都已僵硬，纹丝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显然，任何挽救措施都已为时太晚。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这十条微小的生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我已无从知晓。也曾有一丝愧疚和自责掠过我被尘事纷扰的心头，但我并没太过意不去。

        很快，我又从花鸟市场同一个卖主那里买回了另外十条红斑马，仍旧养在原先那个小小的玻璃鱼缸里。为了减少换水次数，我还在鱼缸里养了一簇铜钱草。

　　这些小生命饲养起来其实并不繁琐，也无需精心呵护，只需保持水体洁净，每天喂食一次少许专用鱼食即可。但这些活波好动的小生命却给我带来了不少的欣慰和乐趣，每次面对它们，因整日矻矻劳作而感到疲倦的身心都可获取短暂的将息。

       我多是在一整天的辛劳之余坐在案头静下心来的时候才会去观察和注视它们，但它们除了少量食物之外的那种无欲无求，它们时而怡然自得地游动时而在铜钱草茎间的缝隙里嬉戏时的那种从容与洒脱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反观和审视作为生命个体的自己：在我观察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在观察我吗？在我白日里劳作之余不经意间想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会想到我吗？在我主宰它们命运的这段时间里它们是否也会发出某种神秘指令影响着我吗？或者说，我和它们一样，其实都微不足道，其实都受着同一道神秘指令的的主使呢？它们也具有“意识”和建立在这意识之上的智慧吗？果真如此，这智慧恐怕即便是人类中的智者也是望尘莫及的吧？

　　妻子和稚子对这些小生命也都关爱有加，在双休日略感悠闲的早上我们起床后不约而同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给它们喂食和换水，但不幸的事儿发生了：在一次换水过程中不小心被冲走了三条。

        剩下的七条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依然无欲无求，怡然自得地在水中优游和嬉戏。

        中秋节过后，江南的天气渐渐转凉，面对这些细小的自由自在的生命，淡淡的忧虑像阳光下的云影掠过我的心头：水温一旦低于于20℃，它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该怎么办呢？周遭的环境正发生着生死攸关的剧变，它们察觉了吗？我跟爱人商量，是否可以在天冷之前将它们转移到工作单位装有中央空调的办公室里，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只得作罢。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这是两千多年前庄子对人和人之外其他生命的一种理解。但现代科学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种理解是十分肤浅的：微不足道的蝼蚁或许可以感知发生在千里之外大洋上的风暴和即将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台风，井底之蛙未必没有携带着远古祖先对遥远大海的记忆。这么说来，这七条红斑马是不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呢？果真如此，这七条红斑马面对生命即将终结时的淡定和从容又是怎样地让我们这些人类感到敬佩和羞惭呢？

        在江南的冬天正式到来之前，我最终还是抽空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来了一个简易的加热棒。当我将加热棒插到小鱼缸里，看到七条已经近乎僵硬的细小肉身又慢慢活络起来，开始在铜钱草茎的缝隙里来去自由的穿行时，我的心终于释然了。

       终于捱过了冬天，温暖的春天已然来临，但看不出这些小生命对此有任何情绪方面的反映，生存环境中这些生死攸关的变化，它们也都好像无所谓。

        即将携妻儿老小举家迁往南国，江南于我，仿佛厮守多年却无缘一起白头的美人，将成为魂牵梦绕的记忆，成为永远的痛。来回坐飞机带不了多少东西，忍痛割爱已是在所难免。尽管如此，临行之前妻子还是郑重建议：不管有多麻烦，我看咱们还是把这七条红斑马带到南方去吧！那里四季不分，终年如春，或者说如夏，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有生之年将再无冻馁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