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中秋 ，纷纷思绪如飞雪

江春

今日是中秋佳节团圆节，而我，却在远离故乡和亲朋的异地他乡。昨晚，心绪烦乱地听了一夜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雨声。大清早起来，天还是阴沉得厉害，地面上、花草树木上，天空中，全都是湿漉漉的，就如同我此时此刻湿漉漉的眼角，湿漉漉的心———突然想到唐朝诗人李商隐何其幸运，虽然那时那地他很无奈很伤感：“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但他还是有满满的希望、殷殷的盼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只要想想，总有一天，能够拥有“共剪西窗烛”的美好，那么，即使再灰暗的生活，也会平添几分亮色！

       我不知道故乡的中秋节是否晴天朗日？但我知道：故乡肯定有一场让人神清气爽的猎猎秋风。故乡的人正忙着走亲访友，言笑晏晏；正忙着杀鸡宰羊，祭拜神灵，正在架起锅灶，蒸着满月似的大月饼；还有那热闹非凡的庙会上，生龙活虎般的年轻后生，一定舞起了气势磅礴、激昂豪放、强健火烈的舞蹈———羊皮扇鼓舞！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已然盘旋萦绕在故乡的天空中！君山震荡、渭水激扬！痛快淋漓！南国的锦山秀水，是易碎的玻璃，哪里比得上黄土高原的厚重，哪里能经得起这样一场气吞山河的扇鼓？

         在八月十五这样盛大的节日里，我那可爱的故乡哟！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佳节味道，怎不让人魂牵梦绕？

         所幸我在故乡还有弥足珍贵的亲情友情，他们祝贺佳节的美丽图片美好祝福刷屏爆满。让我得到些许安慰的同时，又不由得万千思绪，万端感慨。

        “幸福吉祥、安康快乐”、“但愿人长久”。这些祝福的话语人们最是常说，最是简单平常。其实，越是简单平常的祝福，越接近于生活与生命的本质，越能彰显出其珍贵美好，但却越加不易长久拥有，无论达官贵人还是普通民众。

          比如苏轼，他在中秋佳节，他在一生中，都在渴盼“但愿人长久”。可是苏轼又何尝拥有了呢？

      他的妻子王弗貌美温柔，侍奉亲人极为孝道，二人恩爱情深。可惜天命无常，王弗才二十七岁，就香消玉殒。苏轼念念不忘，悲怆地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可谓痛彻骨髓，悲凉之至！

      苏轼最爱的人还有弟弟苏辙。他们年龄相差三岁，自小一起长大，在苏轼25岁以前，从来未曾分离过的两个人，写作此诗时，竟然已经七年未得相见了，手足情深，情郁于胸，自然要发之于外。因为怀念弟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古名句他一挥而就。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他担忧会像王粲那样，到了后半生还流落天涯，归期未卜。

     无奈世事难料，苏轼一语成谶，后半生的两人，依旧是身不由己，聚少离多。

       在苏轼的眼里心里，自己的弟弟完美到无可挑剔，他爱如珍宝。他说：“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认识的人再多，谁也没有弟弟好啊；“我少知子由，天资和而清。”弟弟天份就是高呀，样样都好而且清妙；“好语似珠穿，妄心如膜退重重。”弟弟的诗文句句皆为好语呀，像珍珠般贯穿全篇。

      这么至善至美，这么全才全能的弟弟，做兄长的怎么可能不爱？

       苏轼入狱后，身边好友人人自危，很多人都不敢为他说话。连他自己也以为此命将休，写下了绝命诗：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他与苏辙约定：来世再续兄弟缘！而此时，苏辙已第一时间上书皇帝，请求朝廷削去自己官职以替兄赎罪，保住兄长的性命。幸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多方营救之下，苏轼保住了性命。

        苏轼又一次感受到：天下再无一人，如子由般牺牲自我，成全兄长，可亲可敬。

       他在少年时就与苏辙约定，待到年老后，两人一定要“对床夜雨听萧瑟”。兄弟俩甚至想着要辞去官职，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共度余生，弹琴论诗、听风观雨、饮酒欢歌。“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然而，造化弄人，头发都白了，未曾想还是聚少离多。即使临终之前，他也未能见上他的好弟弟一面。他对身边人说：“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

       听到噩耗，苏辙潸然泪下：“惟我与兄，出处昔同。幼学无师，先君是从。游戏图书，寤寐其中。曰予二人，要以始终。”

        我们从小干什么都在一块，都约好了要同始同终，没想到现在……

        这对好兄弟，他们既是手足，又是知己，虽历经重重患难，手足之情却更加深厚。他们一生之中却是聚少离多——“夜雨对床，但愿人长久，”只能是美好的愿望！

心胸豁达，才能卓越的苏轼，竟然不曾拥有！怎不让人唏嘘不已？

   台湾作家三毛在新年来临之际，和最爱的荷西相拥在一起，虔诚地许下愿心：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连续说了十二遍，说完她眼角潮湿心发慌，竟然有种不详之感！ 最终，她和一生的挚爱与牵绊———荷西，还是没有能够长长久久！她那么爱荷西，她那样认真又浪漫、竭尽全力、倾其全部的爱恋和智慧，全心全意地经营着婚姻和家庭！她为了让荷西晚上休息好，深夜里写作不打扰到他，竟然封笔多年！如此相爱，如此虔诚，荷西为什么就不能和她长久呢？

       她和荷西住在岛上的悠长岁月里，一心一意躲在天涯地角做神仙眷属，世外的任何消息他们都觉得不重要，他们“岛上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只是守着海，守着家，守着彼此，心便安然、踏实。只愿这样的日子天长地久，有时又恍恍惚惚、忧疑顿生——真是一念成谶啊！

        更让人感叹唏嘘的是，三毛和她的父母也未能长久！

       三毛曾经发自肺腑的倾诉：这世上有三个生命与自己的死亡牢牢相连，那便是父亲、母亲，还有荷西，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还在世上活着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当她在一次深夜里与父母谈话，突然说起，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那么父母也要想得明白：对于痛苦得无药可救、无法撑持的女儿来说，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迸了出来，不敢说一句刺激的话，只是满眼泪花，一遍又一遍，战战兢兢的请求女儿活下去！

       父亲便不同了，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语气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说："你讲这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做为父亲，便日日要活在恐惧里，如果你敢做出毁灭自己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

      这时，三毛的泪水瀑布也似的流了出来！死寂般的房间里，父亲痛楚地僵直着身子慢慢走出去。母亲好似静静地在抽搐。

        她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在父母心中是那么的重要，哪怕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念头，就使得经过了那么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

         因为失去荷西，三毛品尝了失去亲人的彻心痛苦！她说，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自己躲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噬着身体，直到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便是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于是就在心里头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钟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设身处地，她想到了，失去荷西自己尚且如此，如果自己先走了一步，那么父亲、母亲又会是什么情况？绝对不可以让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付出了他们全部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如果，因为自己的死亡将带给父母大痛苦，大劫难，那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忍又不忍。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绝非强者，只有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罢了！

        于是，她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

      她知道，如果自己先去了，将这份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自己将会死不瞑目，因为爱有多深，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她甚至还说，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翅膀断了，羽毛脱了，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即使再痛，再伤，也不会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三毛啊，想得如此清清楚楚，说得如此明明白白，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她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父母！

也许，对于千千万万的读者来说，三毛是神，是值得崇拜的偶像，可是对于三毛的父母来说，三毛无疑是他们晚年生活的一场灾难！一场痛彻心扉的大灾难！

当荷西离开时，三毛的父母在那言语不通、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忍受各种煎熬陪伴着她，三毛痛十分，父母便痛十二分，因为他们为失去荷西而痛，还要为爱女的痛而痛！他们在失去女儿之后的痛，实在让人不忍言说了！

这一切的一切，三毛她都知道！她全明白，可是，她为什么还要失信于父母？失信于自己真实的内心呢？

命也、天也、人也？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有时，幸与不幸，拥有与失去，真的和是否竭尽全力，苦心经营，没有必然的联系。不然，王弗和苏轼，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荷西和三毛，三毛和她的父母，也不会让人如此感叹唏嘘、眼泪婆娑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确，作为个体的人，寄生于茫茫天地之间，短暂如同蜉蝣一般，渺小如同沧海一粟，在命运、在造化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只能说：顺其自然自然顺吧！

（作者介绍 孙荣华 中学语文教师 喜欢文学，喜欢与文字对话、用文学润泽心灵。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