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北京女八中

忆史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一</h3><h3> <b><font color="#808080"> 暮色中,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默;暮末里,所有的故事都已成诗;逝者如斯,再回首,恍如一梦。</font></b></h3><h3><br></h3><h3> 我的母校北京女八中,坐落于西单路南石驸马大街(现更名为新文化街)。虽身置闹市中心,周围高楼林立,但女八中却是端庄、古朴、典雅,就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又似坠入古井暗水中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不为浮躁所动。在我即将从七一小学毕业时,很为报考哪个中学纠结。原本我第一志愿是师大女附中,可我的邻居王玲姐姐是女八中的学生,她情趣高雅,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能诗会画,我从心底崇拜她。当我从她那里得知,女八中的校长王季青(王震的夫人)曾是北大化学系的学生,一二•九运动后弃学投身革命。延安时期,三五九旅的王震将军轰轰烈烈的开发南泥湾,王季青校长是延安时期的教育家。王玲姐姐告诉我,两位老革命家为女八中倾注了大量心血。王震将军百忙中抽出时间到校作报告,请战斗英雄讲革命故事,请志愿军和同学联欢。王季青校长为了把学校的教育质量搞上去,顶着各种压力,把具有真才实学的甚至因为各种政治原因被“冷冻”起来的教师请来,学校一跃成为一流的学校。当时那个年代,升高中是比较难的`,上大学更是稀有,而我校初中升高中率百分之百,1963年高三(3)25%被清华、北大录取。高中升大学的升学率也达到90%。放在今天,也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女八的舞蹈在北京是闻名遐迩的,我校的校舞“孔雀舞”深得刘少奇、周恩来、陈毅等国家领导人的喜爱,每当有重大活动如和外宾来访,都会有我校400人孔雀舞的身影。1957年,我校的孔雀舞在世界青年友好联欢节获得金奖。而且我校自编的“拍手舞”在全国中学生汇演中取得第一名。了解了这些情况后,我毅然决然地将第一志愿定为女八中。虽然我的成绩单下来之后,分数相当不错,心里稍有遗憾,但我从未后悔过。 </h3> <h3>校长王季青</h3> <h3>王季青与王震</h3> <h3> 我为母校而骄傲。每当我胸襟上别着北京女八中的校徽,走在马路上,我都会自豪地抬起头,甚至有点飘飘然。因为我们学校始终和一个伟大的名字——鲁迅,联系在一起。走进学校,就像走进了浓厚的历史画卷。我校最初建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当时是京师女子师范学堂,1924年改称北平女子师范大学,是当时中国女子最高学府。鲁迅先生执教时期,这里荟萃了许多文豪,如胡适、冯友兰、李大钊等。鲁迅先生在这里写就了许多著名的文章,如《呐喊》《祝福》《朝花夕拾》《野草》等。1926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我校学生刘和珍、杨德群在惨案中被反动军警杀害。鲁迅拍案而起,写下了著名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因支持学生的爱国运动,鲁迅遭到北洋军阀政府通缉,被迫离开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去厦大任教。我校的西小院在古槐环抱中,树立着当年师生们筹资为二位烈士立的“三•一八”烈士纪念碑。正面刻有两位烈士的名字,背面刻有文天祥《正气歌》中“士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每年新生都要到这里接受革命传统教育。<br></h3> <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div><font color="#808080"><b> 那辜负了的,岂止迟迟的春日。奔涌而来的,是尘封的日夜年华。徐徐隐退的,是无声的歌,无字的诗。</b></font></h3><h3><font color="#808080"><b></b></font> 在学校百年校庆时,师姐们出了《留住记忆》一书,书中这样描写校长:她反对“革命道路笔直又笔直,革命队伍纯粹又纯粹”,她“海纳百川心真纯,求实育人尽全心”,她为了把学校办成一流学校,在极“左”路线干扰下,不惧“招强纳叛”,网罗众多优秀人才,尽管他们出身和经历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为了使他们放下包袱,她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她曾这样说:“我用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家庭,如果你入不了党,就做个像鲁迅一样的党外布尔什维克。”当时社会上流传着男四中的数学、女八中的外语。其实我们各科老师都很棒,有人把我们女八中的老师比喻成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茶馆”的艺术家们。<br></h3> <h3> 当时我们最爱上的是英语课,我们的老师黄景岚曾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张国藩的翻译。她的课几乎有一半是书上没有的,比如她每堂课都让不同的同学当值日生,她会用英语问:今天谁是值日生?所有的同学都来了吗?某同学没来为什么?并介绍家里成员,有个同学介绍妈妈是医生时,误念成狗了。老师会把窗外的、教室内的,只要我们肉眼能看见的或能听到的都教给我们,她经常出其不意地叫起某个同学,然后用教鞭乱指一气,让你快速回答。有一次,她指着窗户,同学一紧张念成了门,从此那同学有了“老door”的外号。我们就是在这轻松愉快的气氛里学习知识,纠正错误,加深印象。她还教了我们许多革命口号,如: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听毛主席的话;按毛主席指示办事,等等。这些都是课本上没有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年,我已经不会写了,但我依然能十分流利地念出来。老师最大的特点是肢体语言非常丰富并幽默,她教我们“转圆圈”单词时,两手握成拳头用力往下一锤,脚后跟并在一起原地一转,正当我们担心她胖胖的身体摔倒时,她居然巍然站定。她教我们跳舞、游泳、飞翔等词汇时,都会为我们做肢体表演,引得我们哄堂大笑。有时我们也会在底下偷偷学她,她就会把那个同学叫起来,当着全班的面大胆地学她,她不但不生气,而且还表扬那位同学 “good,verygood!”她会用两只兰花手在胸前挽好几道花,然后非常满意地把手放在肚皮下。每一节课我们都在欢声笑语中开始,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所有同学都非常盼着上她的课。<br></h3> <h3>  上课走神候,我会看窗外民族宫绿瓦的上空飘着的祥和的白云。电报大楼报时响起《东方红》的旋律。虽然我只上了一年的课“文革”就开始了,可却是我永远短暂而美好的回忆。有次我和一位同学中午去游泳,回来时地理课已经上了一半了,看见老师正在放幻灯片,趁班里乱哄哄的,我偷偷溜回座位,庆幸老师没发现我,突然听见老师说:“韩燕青同学,请你回答黄河和长江有什么不同?”我顿时慌了神,因为我没听课,根本不知它们的不同,我硬着头皮大声回答:“黄河黄,长江长!”同学们顿时笑炸了锅。正当我非常窘迫时,老师救了我,老师拿着教鞭使劲地敲着桌子,班里才安静下来。老师说:“有道理,就是黄河黄,长江长。”为我挽回了面子。为了报答老师,以后我上地理课都认认真真听课。这就是我们老师工作的艺术,没有批评还能让你改正错误。<br></h3> <h3>  还有一次上历史课,我偷看课外书,正被书中的英雄人物感动得要哭时,突然听到老师叫我:“国民党为什么要搞内战?”天哪,我怎么知道国民党要搞内战呢!可我分明感到全班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我的脸上,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因为,因为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全班又笑作一团。 现在想想有些对不住教语文的孙老师,也不知怎么就是看他不顺眼,上他课时,我在底下偷偷画他的漫画,并在画上附说明:韭菜似的头发,木偶似的眼睛,朗玛峰的鼻子,辽阔的嘴巴。并且把这张画传给其他同学看,因为我画的特别神似,附的说明又非常到位,同学传着看,时不时发出坏笑,最后让老师发现了。老师除了没收这幅画,什么都没说。现在想想到哪找这么有涵养的老师,可当时我们却不这么想,以为老师怵我们,越发搞恶作剧整他,是他的课,有人就把扫帚放在半开的门上,当他推门进来,扫帚就会掉下来砸在他头上。有时会在他粉笔盒里放小虫子。但老师都没计较,其实他很有文化,对我们很宽容。走入社会跌了跟头,回头看看才体会到只有母校才会让我们这么任性。<br></h3> <h3>  当然我们最敬重的要数班主任刘瑞英了。那时我很调皮,甚至有点儿疯。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歧视我,甚至提名让我当图书管理员(管理员到图书馆借书,然后班里同学再从管理员那里借书)。那是一个比芝麻官还要小的官,但是我非常感谢班主任对我的信任。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书,《卓娅和舒拉》《古丽雅的道路》《叶尔绍夫兄弟》《欧阳海之歌》《白痴》,等等,丰富了我的视野,陶冶了我的情操。我唯一能感谢她的办法就是提前预习没有教过的课。<br></h3><h3></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三</h3><h3> <font color="#808080"><b> 是飘落深谷去的,幽微的铃声吧;是那青山淹没的梦幻的迷雾吧;当尘埃像彩蝶止息时,才知这个世界原本是静静等待我们成熟的果园。</b></font></h3><h3> “文革”开始了,我们学校驻进了军宣队。记得那次邢台地震,当时我们正在听王教导员讲话,忽然感到木质教室摇摇欲坠,只听见王教导员一声大喊“地震了”,他老人家借着地理优势,大步流星两三步跨一层楼梯,当我们从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木楼梯跑下来时,他老人家早就巍然屹立在操场中心了。我们当时对教导员的表现非常不满,成天教导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吃苦在前享福在后,他老人家就是这样享福在后的呀。不行,我们要弄个恶作剧整整他。</h3><h3> 一天傍晚,我用白粉笔末撒在头发上,后脑勺还挽了个攥,用毛笔在额头上画了几道皱纹。一切妥当,班里早有同学去找到教导员,绘声绘色地对他说:“街道的一位老奶奶要找他算账,因为咱班的学生把她孙子的头打破了。”我背对着门,用余光看见他红着脸,搓着手:“对不起大娘,我不会教育学生,实在对不起,孩子严重吗?”他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请原谅,我强忍住笑,学着教导员的家乡话怒斥他:“你瞧瞧你瞧瞧,你一脸的红小豆实验田都没管好,你还管学生,不如回家去种红薯去。”班里顿时笑翻了</h3> <h3>  “文革”一开始,我们还小(14岁),跟着大姐姐们印传单,去中央芭蕾舞学校造反,去资本家家里抄家。可是后来感到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弄来弄去,整到我们父辈头上了呢?我们的父辈可是为了革命抛头颅撒热血,怎么会是反革命呢!真正让我成了逍遥派的,是那天我看见学校里正在揪斗我们敬爱的黄景岚老师,造反派把她押成飞机式,还往她身上泼墨水。我突然万箭钻心,不敢直视她的目光,羞愧万分,恨不得钻进地缝。</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四</h3><h3> <font color="#808080"><b> 愧疚总要植根离别后,世间哪有真正回头的河流。就像江水向东流,一泻千里……在暮霭里我向你深深地祝福:请永远珍重,直到天荒地老!</b></font></h3><h3> 直到今天我都犹豫不决,要不要写下这段卢梭在《忏悔录》里写到的话:“我不讳言——粗陋与下贱,也不掩饰高贵与善良,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裸露的灵魂……”</h3><h3> 写到这里,当然想要写写我的同桌。她宽厚善良,循规蹈矩,坚持原则。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时老师会把家庭作业的答案写在黑板上,同桌互相批改打分。由于我晚上总要去滑冰(海军大院黄楼后面有个滑冰场),所以我作业潦草马虎,难免出错,我的同桌会毫不留情地给我的错题打x,尽管我求她手下留情,可她却铁面无私,秉公办事。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可我偏偏咽不下这口气,编了一段天津快板气她。现在想来很是羞愧。同学聚会时,有人对我说:“瞧瞧你同桌,当初你俩差不多高,可现在人家长得比你出息多了。”其实何止是个子比我出息,方方面面都比我出息。古人说从小看到老,不服古人不行呀!现在我同桌已从二炮师职退下,她和我们班的很多热心的同学一样关心着我们班这个群体,使我班依然充满了活力和凝聚力。她和班里的组委会们积极编写了《似水年华》并制成片子。我不会“花言巧语”,但我在心里对她们充满了感激。</h3> <h3>孔雀舞表演者李诗华、郭莉莉</h3> <h3>百年校庆时,女八中校友表演孔雀舞</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五</h3><h3><font color="#808080"><b> 海水已漫上我生命的沙滩,而又退得那样急,把青春一卷而去,将所有的岁月变成童话,任它,绿草如茵繁花似锦。</b></font></h3><h3> 今年在301医院陈小红院长倡导下,方芳班长和许许多多班里热心的同学努力下,我们班举办了非常成功的“初一八班相识五十年”盛会。十月是天凉好个秋的季节,酷热刚刚收敛,秋意就轻轻地爬上了树梢,把绿油油的树叶塗染的几许黄、几许金、几许火红。在这美丽的季节,我怀着一颗久违的心来到阔别已久的母校。我终于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墨绿色镂花铁艺校门,那带有宗教色彩、中西合璧的浮雕花案的教学楼上刻着金光闪闪的“京师女子学堂”六个大字。因为母校属于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单位,所以校门关闭已久。而今为了我班的聚会,它热情地敞开臂膀,拥抱了我们。奚校长和刘主任也来参加我班的聚会,而且把有百年历史的图书馆借给我们班用。万分感激学校领导对我们聚会的大力支持。这一切都得益于班里的晓玲同学积极努力的结果,当然小芸也功不可没,别看她才从休斯顿飞回不几日,上到公安局,下到派出所,居然把三位失联了近半个世纪的同学找到了。同学都赞誉她是“克格勃”“福尔摩斯”,这就是我们班的精神。比如想冲出国门而又无路,居然能给国务院写信,国务院办公厅居然给她回了信,告诉她相关手续并付了两句话:出去好好学习,回来报效祖国。这就是我班外柔内刚,卓尔不群的“女汉子”精神。</h3><h3> 清代文人李渔在家乡浙江兰溪建了一座亭子,取名“且停停”,并拟了一幅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我们大多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多数同学退下来了,当然少数同学依然战斗在岗位上。“且停停”,这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人生金色的秋天,可以心轻万事如鸿毛,一蓑烟雨任平生;可以路漫漫兮修远行,吾将上下而求索。</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 "> 帷幕终将会徐徐落下,我会庆幸我和我可爱的北京女八中的同学们曾经一起同台!!!韩燕青 2013年9月写</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 ">修改于2015年10月15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