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下记事(一)一一旧地寻访

廖耀麒

排下，是江西省中部丘陵地带的一个偏僻小村，那里曾是江西省軍区独立师89师(0484部队)农场所在地。1970年至1971年，我在那里劳动锻炼了一年多。

前些日子收拾旧物件的时候，翻出一本红色塑料皮笔记本，那是1971年底离开农场时，0484部队赠送给我们的纪念册，几十年來我一直保存着，从未用过。虽然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但外观还很好，红色的塑料封皮鲜艳如新。翻动纪念册，里面一张照片飘然而落，我连忙捡起來，原來是当年的连指导员胡汉会临别时送给我的照片。纪念册里还有他为我题写的“临别赠言”。

　　0484部队赠送的纪念册

胡汉会指导员临别时送给我的照片。

指导员身后的草棚是我们学四连的住房

胡汉会指导员在纪念册里给我题写的“临别赠言”，字里行间充满了那个特殊年代的语言风格

这本纪念册封存了我的一段青春岁月，掀开这本纪念册，就仿佛推开了一扇窗口，让我的思绪飞越时空，忆起了当年的农场生活。于是，我又找出了几张当年在农场拍的照片。

在一个晴朗的冬日，我们二排六班全体成员在草棚前合影留念。温暖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和身上。

从左至右，

前排 :

杨效斌、廖耀麒、二排长钟成荣、

李路雨、金水汀。

后排 :

邱国椿、黄文忠、梅林江、

王家朋、俞泉昌、蔡培国

上面照片中三人都是西电的校友

从左至右 : 廖耀麒(2641)、梅林江(1651)、 邱国椿(5641)

照片上可看见身后远处有三个草棚围成的四合院，那是我们学四连的营房

离开农场前，我们学四连全体合影留念。

时间久了，照片有些破损，有几个人的影像看不见了

看到这些照片，心中顿时涌起对那段时光的回忆。我想起了我们二排六班的弟兄们，当年我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团结友爱，親如弟兄，建立起深厚的情谊，离开农场时我们依依不舍，揮泪告别，后來风流云散，各奔东西，不通音信。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他们还好吗？我还想起了我们一起住过的草棚，想起了农场的稻田、菜地、魚塘、果园，还有那里的山，那里的水 . . . . . .48年过去，那里现在怎样了？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去那里看看！尽管我知道，我们当年住的草棚经不住几十年的风雨，肯定早就不存在了，但那里的山不会变，那里的水不会变。

想去就去吧。九月下旬的一天，我上午乘火车从赣州出发，抵达吉安后再转乘汽车，到乐安县戴坊镇下车又走了一段路，当天下午就到了排下。

旧地寻访

排下属于江西中部常见的丘陵地区，远处低矮的小山丘延绵起伏，其间有大片的田野，小溪在田野上蜿蜒流过。今天的排下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部队农场早已撤消，移交给了地方。

当我走下公路，站在通往排下那条小路的路口时，心里有些激动，终于到排下了！我沿这条小路向农场走去，隨着我前行的脚步，记忆中的田野和山川渐次展现，让我感到无比親切。遥想当年，我正当二十四五岁的青春年华，如今归來，已是年过古稀的垂暮之年。48年过去，又走上当年的田间小路，如同梦游一般，凝望眼前旧景，恍若隔世。

此时，我看见秋天的稻田里，晚稻快要成熟了，沉甸甸的稻穗已经勾头，再过个把月就可收割了。当年我们也曾在这块田地上插秧割禾，春种秋收。

这里是我们当年洗澡洗衣的地方。溪水还是那样清澈洁净，站在桥上可以看见绿色的水草隨着水流轻轻摇曳

远方的丘陵原來稀稀拉拉地长着馬尾松，有的地方裸露着红色沙岩，有的地方密密地长着低矮的灌木，其貌不扬，当时不认识这就是杜鹃花。那年春夏之交，我沿着山路经过一处山坡，只见满山遍野的杜鹃花竟相开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身在其中如同走进一片花海。这些平时看來单调荒凉的山坡等到一展芳华的时候，是如此生机勃发，恣肆烂漫，不由得赞叹自然造化的神奇。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大片的杜鹃花海。现在的山上已看不到裸露的土地，目光所及，林木茂盛，到处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

路边原來有大片的果园，种有梨、桔子等果树。春天梨树开花时，树上白茫茫一片，就像大雪覆盖枝头。待到暖风频吹，花枝摇动，花瓣飘落如漫天飞雪。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用梨花形容大雪，反之，用白雪來形容盛开的梨花，那种意境也是很美的。当然，那会儿可没有现在这份闲情逸致。听农场的一位农技员说，梨是日本引进的品种，叫“明月”。梨的表皮淡黄色，果肉雪白，汁水充盈，香甜可口。果园的另一种果树是只有南丰一带才有的著名品种一一南丰蜜桔。这里离南丰县不远，结出的桔子还能保留南丰蜜桔那种香气浓郁，甜如蜜糖的特殊风味。只要吃了这种蜜桔，不仅嘴里、手上，甚至衣服上都是桔香。那年秋天，农场的蜜桔丰收，我们吃了不少，连队草棚里处处桔香洋溢。还是那位农技员说，当年南丰蜜桔出口到苏联，斯大林吃了之后大加赞赏，称之为“蜜桔之王”。可现在那里连一棵果树都看不见了，原来的果园只剩下一片空旷的荒地。

路边原來有一栋小屋，门上挂着"軍人服务社″的牌子，是农场唯一的商店，当年我们常去光顾，购买日用品什么的。现在那栋小屋已经没有了。再过去不远，原是一个劳改农场的监舍，四周围有高大的院墙。后來劳改犯人迁往别处，那片房舍也全部拆除了。

当年的建筑大部分都没有了。向当地人打听，得知当年农场的场部大楼还在，值得庆幸。我印象中那是一栋二层清水墙的青砖房，一楼是场部的办公场所，二楼主要供农场干部居住。楼下最靠东边的一间是卫生室，有一名軍医和一名卫生员在里面工作。我曾因腰椎问题引发严重的坐骨神经痛，一段时间每天下午去那里扎针，从此知道“环跳穴”在身体何处。大楼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坪，有时在那里放电影，部队三个连的士兵和我们学生连的人互相拉歌，看谁吼得更响。这是电影放映前的必有节目，此起彼伏的歌声把现场气氛搞得很火热。远近村子的农民也会赶來看电影，那时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上面两张照片转自“香格里石”的美篇，在此致谢！

照片估计拍摄于七O年代初，还可在墙上看见有着时代印记的标语 : “抓纲治军，准备打仗”。我记忆中的场部楼房就是这个样子。

当年农场的场部大楼现在已全部粉刷成了白色，在绿树的掩映下，显得格外醒目。

在原场部大楼前留影 2018.9

这是在场部大楼前遇见的一位当地的村民，年纪和我差不多。和他聊起部队农场的往事，他说那时农场放电影，很多村民走很远的山路來看，场面很热闹。

上面那张我的楼前留影，就是请他拍的

沿这条土路从右边绕到场部的后面，就是我们当年的住地

场部大楼是农场的主要建筑，來到这里，记忆中的其他地点的方位就非常清楚了。我们的住地就在场部后面的山坡上，三栋大草棚围成一个Π形，中间围着一个有些倾斜的操场，三栋草棚各住一个排。Π开口处建有一个小草棚，那里是连部，也是连长、指导员和副连长的住房。

那个地方现在怎样了？我急切地沿着场部东边的那条土路，绕到场部后面，终于來到了当年的住他。尽管事先有些思想准备，但身临其境，仍然有些出乎意料。经历几十年的风雨，当年我们住的草棚早已不留一点痕迹，遍地杂草荒蕪，如同一片废墟。

当年我们的草棚就建在如今这片长满荒草的山坡上方

当年二排草棚后面的山坡已被推土机夷为平地

另一侧山坡上原來是炊事班的伙房和食堂(一个四面通透的大草棚)，现在放眼望去，已是青松满坡，荆棘遍地，人都进不去了。伙房下面原有一口我们自己动手打的水井，现在也已

被杂草湮没，无迹可寻。

这片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原来建有炊事班伙房

这排小平房是农场当年的老房子，其中的一间曾是我们学四连的储物间。

连队营房后面的小水库，左岸边曾有一个牛棚和农场的发电房

时过境迁，世事茫茫，当年的连队营房已成一片荒山，那时的热闹喧嚣早已是过眼云烟，如今只有这田野山川默然相对。此时，太阳快要下山，暮色开始笼罩大地，萧萧秋风吹过，荒草簌簌，松涛阵阵。我独自站在这块曾经劳动生活过的土地上，不由得触景生情，那些原本淡忘的往事竟变得鲜活起來。在农场虽说只有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其间劳动生活繁重艰苦，精神压抑迷惘，但在后來的日子里，还不时会想起那段岁月，想起排下这块曾经流过汗水的土地，想起当年親如兄弟同甘共苦的战友。

这次重返排下，既不是旅游赏景，也不为走亲访友。历尽沧桑之后，那里已是一片废墟，那里亦无故人，但我的内心对那里仍有一片牵挂，心向往之，为何？因为那里埋藏着我一段宝贵的青春岁月和苦乐年华，那里也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驿站，虽然只是短暂停留，却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黄昏夕阳，秋风衰草，凭吊故地，不免心中惆怅喟叹，但总算一偿夙愿。

(待续)

写于2018年9月

修改于2020年9月

后记 :

这篇文章2018年9月在《美篇》上发表。两年后，2020年8月《排下记事》被江强强先生看到，江先生当年在高安灰埠部队农场劳动锻炼，和我们有一段相同的经历。凑巧的是，他农场一位战友的妻子恰好是我们学四连三排的郁佩珍，于是，文章转到了郁佩珍那里，她读后又立即转发给了有联系的战友。最终，排下农场学四连的部分战友实现了网上的团聚，并组成了学四连聊天群。：

这是郁佩珍在群里发的全连合影，比我保存的那张更完整。



这份名单由梁桂月发到群里，并经梅林江整理校订

2020年10月

这是一张卫星地图截屏，红点定位处是农场场部，还可看到戴坊镇和排下村所处的位置。



这是一张卫星地图截屏，红点定位处就是农场的场部，其北面紧挨着学四连当年的营房。南面的“古排塅”，就是农场的主干道，西端与329省道相连，可去戴坊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