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柴米河纪事(五)重返汤沟 </h3><div>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和熙的东风吹遍了淮海平原的每一个角落。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初涨的柴米河水,迎着清凉的晨风抖擞着精气神,在河面上翻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div><div> 船上的王元洪禁不住内心激动,怀里扭着儿子,一夜都没有合眼。天麻麻亮的时候,他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河岸的景色出神。尽管一夜没合眼,但他却感不到半分的困意,他的视线里是远处黑黝黝的河岸,以及两岸在春风中复苏的田野,而在他的脑中,闪现的却是一段段凌乱烦躁的记忆碎片! </div><div> 十年,整整十年了。在济南的日子里,他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他不能容忍自已一辈子陷在贫困当中,碌碌无为地度过穷困潦倒的一生,他发誓要通过自已的努力改变现状,给马春瑶一个幸福的生活,虽然不能像马家那样的大富大贵,但至少要带给她和孩子们生活的衣食无忧。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三个孩子接二连三地来到人世,他逐渐明白,要通过自已的辛劳去获取马春瑶和孩子们的幸福。每当他一天的劳累,回到家躺在床上,感到浑身的疼痛,但他顾不了这些,因为他的心里一直都塞满了铅块,有时沉重的令他窒息。 济南的十年里,他和马春瑶夫唱妇随,每天起早摸黑,悉心尽力地经营着酒楼,在老乡的帮助下,生意一直红红火火。十年的努力终于使他们积攒了一笔钱,他和马春瑶商量,他们要一起回到家乡,回到日夜思念的柴米河,要在那里共同开创属于自己的新天地。</div><div> 一股浓浓的的困意阵阵袭来,迫使王元洪渐渐收回了思绪,他终究不是超人,整整一个夜晚没睡,就要到家门口了,睡意却一阵阵袭来,他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正想合上眼皮打个盹儿时,忽然觉得船身一震,身体随着船行的惯性向前倾去,同时听见嘎吱一声,船停了下来。</div><div> “停船,停船!我们奉上司命令,检查一下船上有没有走私禁用的货物。”一艘小火轮拦住了木船,小火轮上的人用绳索套住木船。接着,有几个拿枪的人呟喝着上船检查。 </div><div> 马春瑶抱着正在熟睡的小女儿站在船舱口,只见她身上穿着丈青色的棉袍,如瀑布般的青丝柔顺地垂于肩际,修长的身姿傲然俏立,就如一株绽放的玉兰,清新秀丽,芳香四溢。马春瑶的脸色平静怡人,并没有因为长途的行程颠箥和眼前匪徒的突然检查而受到惊吓。 </div><div> “这鬼天还真他妈的倒春寒,浑身冷清清的!”为首的一个身强体壮的大块头,支着他满是横肉的脸,一边呵着双手,一边在船头轻跺着脚,目光无意中向舱内一扫,忽地呆若木鸡一样站在船头一动不动。</div><div> “四毛,快往里边走走,别他妈的挡我的道啊!”后边两个人被同伴墙一般的身躯挡住了去路,不由大声地埋怨着。</div><div> “漂亮,真,真漂亮!”被称做四毛的人死死盯着马春瑶清秀的脸庞,如痴呆一般喃喃说道。</div><div> “什么漂亮!?”两个同伴踮着脚,分别从四毛左右两个肩头望过去,日光瞬间也如石化一般呆住了。</div><div> “妹,妹妹,你到哪里!?”四毛搓着双手,胖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主动开口搭讪道。 这时,四毛身后的两个人也背着枪拥了过来,望着马春瑶的目光掩饰不住自己的贪婪。 </div><div> 马春瑶的脸色立刻变冷了,她已经看出来,这三个家伙分明就是见色起意的混混。“你们想要干什么?” </div><div> 一旁的王元洪睡意全无,他一个健步挡在了马春瑶面前。</div><div> “哟呵,我说是谁呢?你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说你失踪了十来年,怎么今个还活着呢!?”汤四毛眨巴眨巴着眼睛,认出了面前的王元洪。</div><div> “我们的船上都是些普通的行理,没什么好检查的?”王元洪说着向汤四毛等三人敬烟。 “去,去,去,你说了没用,快让我们检查,再他妈的啰嗦,信不信我把你们带到区公所去。”汤四毛面色露出狼般的狰狞,从腰后摸出一把铮亮的盒子枪,在王长洪面前虚虚比划着。</div><div> “汤四毛,你别仗势欺人,我们的船是有官府通行证。”马春瑶的脸上涌起寒霜,冷冷地'说道。</div><div> “呦喝,马小姐生气了,都怪哥哥粗心,刚才没认出马小姐来。不过,在汤沟这一亩二分地上,有通行证可不是你说算的,检不检查可是我说了算。”汤四毛先是一怔,然后张狂的笑着道。</div><div> “放肆!难道你们就没有王法了吗?”马春瑶厉声喝道。 “王法,哈哈,王法,有啊!大小姐不生气,给哥哥笑一个!”汤四毛眯眼调笑道。 “快笑一个,笑一个!”两个帮凶在一旁起着哄。 </div><div> “你们这些王八蛋,今天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王元洪脸色发青,怒火中烧,他的手握成了一个结实的拳头,他真想一拳打过去,以此来解心头的愤怒。然而理智告诉他:今天这场合不行,要克制,要克制…… </div><div> “他妈的,王元洪要造反了,快把他俩押去区公所。”汤四毛挥动着手中的枪,歇斯底里地对手下喊道。</div><div>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汤沟镇就没有王法啦!”随着一声断喝,一个身穿黑色学生装,身材魁梧,模样俊朗的青年人走出船舱。 </div><div> “你他妈的……!”好事被搅,汤四毛恼羞成怒,张口就要大骂,然而目光触及到那张让他感到熟悉的面孔后,顿时如被泼了一头冷水,从头凉到脚底板。 </div><div> “大少爷,大少爷!”汤四毛的两个同伙这时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惊呆之余,嘴里结结巴巴地喊到。</div><div> “大……少,……大少爷,刚,刚才没看见你!”汤四毛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他刚才色迷心窍,注意力集中在马春瑶和王元洪身上,根本没注意到黑衣青年在这条船上。</div><div> “都给我滚下船去!有多远滚多远去!”黑衣青年伸手指了指河岸,淡淡地说了一句。</div><div> 王元洪和马春瑶感激地看着黑衣青年。马春瑶突然眼睛一亮,上前打了黑衣青年一下。 </div><div>“宜秀,你不是在上海读书吗?怎样会在这条船上呢?” </div><div> “马二姐,差一点不认识你了?刚见你时,我还真不敢相信,堂堂的马二小姐会被人欺负?”黑衣青年笑着挪揄道。</div><div> “宜秀,若瑜、化生她们现在还在读中学吗?” “她们呀,快要毕业了。我现在是教书先生了,被汤沟小学请回来当校长。你看,我不是正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上任了吗?” </div><div> 和马春瑶说话的青年叫汤宜秀,五年前和马春瑶一起在汤沟私塾读书,后到上海读中学,又在海州读师范。早在学校期间,就是一个激进青年,经常带领青年学生们讨论救国救民的大事。</div><div> 马春瑶脸红地说:“宜秀,谢谢你了。汤四毛仗势欺人,多亏你救了我们。”说完,拉了元洪一把,上前向汤宜秀致谢。 </div><div> “宜秀,这位是我先生,王元洪,河南的魏王庄人,我们在济南做生意,今天刚回汤沟。” 黑衣青年走上前来,紧紧握住王元洪的手说:“元洪兄的大名我早就有所闻,三年前大闹汤沟码头,后来拐走了我们的马二小姐,演了出英雄救美,喜结良缘的故事,在汤沟街那可是家喻户晓啊!今日相见,幸会幸会。” “我叫汤宜秀,大号汤曙红,拟上任的汤沟小学校长,望元洪兄以后多多支持汤沟小学的工作。” </div><div> 王元洪有点激动,这位黑衣青年也是汤沟街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汤沟街著名绅士、商会老会长汤龙礼先生的大公子汤宜秀。据说他五岁时就熟读诗书,能背诵唐诗宋词一百多首,在汤沟街上被人们称做“神童”,汤沟几十里范围的人都知道他的名气。</div><div> 马春瑶念私塾时的年龄已偏大,她十三岁时入汤沟街私塾魏家昌老先生的名下,当时和她一起上私塾的还有街上的汤宜秀,他那时才六岁,人长得清瘦、白净,一提背古诗,一口气就能背上几十首,大家都喜欢他聪明伶俐的样子。魏老先生的私塾里,街东首支沟的汤姓子弟最多,汤化赞、汤化生、汤化达、汤若榆,还有年龄最小的汤朝元。他们整天都围着汤宜秀打转。汤大毛和汤宜富虽然和他们是一族人,由于调皮捣蛋,经常被魏先生打手或罚站,两个人经常单蹓,很少跟着汤宜秀他们玩。</div><div> 木船渐渐地靠近了汤沟的西码头。王元洪抬眼望去,西码头的模样,就像一句谚语说的“外甥打灯笼一一照舅(照旧)”。十年了,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梦,济南十年中,西码头情景无数次出现他这个远乡游子的梦中。看元楠的来信中说马三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码头的事很少过问,而汤大毛他们不断地挤压西码头的生意,西码头的业务大不如从前了。 </div><div> 众人拎着行礼走下木船,马春瑶望着码头的情景禁不住泪流满面,离开汤沟十年,在济南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根如已经十岁了,如今落叶归根,不知父亲马三爷的近况如何。</div><div> “二小姐,元洪,我们就此分别了,欢迎你们到汤沟小学做客。”汤宜秀放下行理箱,和元洪握了握手,又转身对马春瑶说:“二小姐,你的三个孩子都不小了,把他送到小学来读书吧,汤沟小学缺女教员,不知二小姐能否屈驾来学校任教呢?” </div><div> 望着汤宜秀炯炯有神,若有期盼的眼光,马春瑶笑着说:“感谢汤大校长相邀,春瑶定会去打扰你的,你走好,会后有期。” </div><div> “再见!”汤宜秀拎着行理箱,大步流星地向汤沟街走去。 </div><div> 王元洪和马春瑶目送着汤宜秀高大的背影远去,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黑衣青年。</div>